王混開懷道:“我得向你們學習,早日追上!”說着,他向台下的袁文濟、王偡、許踔和範敬兒彎腰深揖。
學子們有樣學樣,齊齊朝他們行師禮:“多謝夫子!”
夫子們被逗笑,袁文濟直搖手忍笑:“混之!你又想新奇玩意兒!”
王混談笑自若,輕握尾柄,掃視台下學子:“學子中,幾人來自會稽?”
學子們摸不清山長用意,零零星星的人舉手。
“幾人來自三吳?”
更多的人舉手。
“幾人來自南方?”
大部分人舉起手。
“幾人來自大梁?”
全場齊刷刷舉起了手。
王混揮動麈尾:“我很欣慰,你們此刻都舉起了手。我知曉,你們當中,有士族,有寒門,平日難免生出矛盾……”
“但互相看看吧,舉起手的同窗們,都是梁國子民,無論是何出身,來自何處,生于梁,長于梁,皆與己無異。”
“放鶴書院,為我創始。你們也知,天下并非隻這一所書院,然而,隻有這裡,不分士庶貴賤,因我所承的,是孔夫子有教無類的聖訓。”他一字一句道,“若有學子,對此不服,現下可站出與我辯駁,亦可當場退出。”
平時嚣張跋扈的士族們此刻偃旗息鼓,紛紛垂下頭。
蔣峻伯小聲喊:“魏太恭,你不是最瞧不起寒門嗎?怎麼不上去和山長辯一辯?”
魏太恭咬牙切齒:“該死的!閉上你的鳥嘴!”
陸序理了理衣袖出列:“山長,學生陸序,有不明之處,還望山長賜教。”
“哦?你就是陸序?上台來吧。”王混面帶微笑。
陸序和他對站,所言仍是“寒門生來低賤”“粗鄙不知禮儀”雲雲。
王混問:“陸序,你吳郡陸氏,何時起家?”
“先祖陸賈為漢大中大夫,後世有吳丞相陸遜、選曹尚書陸瑁,名士陸機、陸雲。”他語中滿是自豪。
“陸賈之前呢?”王混問,“據我所知,漢初時陸烈遷居吳地,始有吳郡陸氏。但真正起勢壯大,應是東吳陸遜。”
“這……”陸序語塞。
王混繼續道:“便如我所在的琅琊王氏,先祖有漢博士谏大夫王吉,但真正奠基,應是王祥、王導。”
“未有亘古未變之士族,常有崛起沒落。崛起之前的士族,仍是士族?”
“昔時龍亢桓氏,炙手可熱,現今安在?”
“你說寒門天生低賤,那初時寒微何以後來變為士族?孔子可是士族?顔回可是士族?郡望為何?”
陸序被連番追問得啞口無言。
王混捋須笑道:“禮儀風度,教養可成,心若鄙固,因小失大啊。”
台下寒門子弟爆發出一陣歡呼。
謝瑧豁然開朗,之前被陸序說教,自己說不出什麼,王山長三言兩語便撥開千斤,着實佩服。
“諸位,”王混轉向台下,“陸序敢于辯駁的精神,亦當學習,日後若學有不懂之處,可互相或向夫子詢問,總會越辯越明。”
陸序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山長,學生受教了。”
王混親切地拍拍他的肩膀:“陸序,把路走寬些,你的未來,不可限量。”
陸序心中一熱,受到激勵的感情勝過憤恨:“山長教誨,學生銘記!”
王混目送陸序下台後,道:“所以我希望,書院上下,精誠一體,專注學業,莫要因無謂細務,互生隔閡。”
他接着慷慨陳詞。
林逢春覺得很神奇,她以前聽課總覺得枯燥無聊,夫子們講話聒噪,但王混說話她能聽得進。
尤其他說學習是為了“自足,處變”,林逢春覺得十分新奇。她細細咂摸幾遍,還是覺得很有道理:謝瑧讀書多,她沒有武力,但她能用她的方法解決問題,并且事情能夠圓滿解決。
緻辭最後,王混輕搖麈尾,道:“學子們,日後你們若有幸入仕,切要記住,自己不是士族的官,也不是寒門的官,而是梁國的官。無論高低貴賤,隻要是梁國生民,你們就是他們的父母官,要以天下蒼生為念!”
“——當然,若有幸像我一樣,白身自在,縱情山水間……哈哈!便遵循本心,找到值得自己一生追求的事業,盡管去做吧!”
話音落下,掌聲雷動。
謝瑧使勁拍手,腦海中浮現一句話:朝聞道,夕死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