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會第一日,午前,欄台寺。
三才會次日清早舉行,在欄台寺住持弘性法師的邀請下,王娥君和謝瑧、陸序提前入住寺廟客房,熟悉流程之餘避免來回路途奔波。
欄台寺不似放鶴書院隐于大山之中,而在諸衍縣城中東南隅,人來人往,香火鼎盛。
它占地十餘畝,坐北朝南,以天王殿,大雄寶殿,欄台塔,毗盧閣為中軸結構。寺内蒼松翠柏,白楊雜柳,鳥語花香,衍水支流恰從中穿過,更添碧波秀色。
客房内幹淨整潔,布設精緻,謝瑧随手拿起桌上的雞首壺,是越窯青釉蓮花紋,釉色青綠,質地均勻,乃上好佳品。
她暗自驚詫,這類瓷器在家中常見,但諸衍縣隻是會稽下的小縣,欄台寺亦非三吳聞名的佛寺,這類品級的瓷器連書院中都不常有,它竟能随意放置,怪道民間常說“佛與士,分天下”。
會台搭在大雄寶殿和毗盧閣中間的欄台塔廣場上,謝瑧跟着衆人演練一遍,便得了假,可以在寺中閑逛。
她步履悠閑,走到閣後園林。園林巧妙借助衍水支流,弄成曲水環堂的景緻,疊石為山,軒榭林立,她步于其中,心下暗歎,比之家中園林庭院,不遑多讓。
謝瑧看着寺院美景,梵聲不絕,缥缈如樂,内心漸漸安甯。她已明白,自己不可能以女子身份在放鶴書院讀書,隻能繼續女扮男裝,遮掩住身份完成兩年學業。
她愈想愈覺得自己愚蠢,原本來書院就是為了學畫、開眼界,但真正來到後,總做些出格的事,比如為任筐兒出頭,比如和魏太恭、陸序之流作對,比如試圖在書院引入女學子。
女學子一事,細思方覺異想天開,可當時卻覺有機會。
幸好入書院兩月有餘,她的女子身份隐藏得嚴嚴實實,未被人發現端倪。她來之前,娘親和嫂嫂很擔心她沒幾日就被人發現。
如今男子皆好熏衣剃面,敷粉施朱,不僅書院中士族如此,寒門中亦蔚然成風,如沈燦、蔣峻伯,都衣物帶香,面容整潔。是以謝瑧扮做男子,雖身材稍矮,但并不突兀,不至引人懷疑。
說起來得多謝汪峤之,他肌腰清癯,不知是否是要效仿沈約腰瘦,總之他身為男子,走起路來比她更搖擺婀娜,謝瑧愈加放心。
聽着梵音,想到娘親和嫂嫂,她被勾起思鄉思親之情,念及初來欄台寺,還未燒香拜佛,便折出園林,來到大雄寶殿,跪于佛前,燃香祭拜。
結跏趺坐的釋迦摩尼溫和地垂目下觀,手屈指成環作說法印,憐憫地望着來來去去的信衆。
上次拜佛時還在家中,從未和娘親分開這麼久,不知她一切可好?
謝瑧忽感酸澀,合掌攝心,摒除雜餘念頭,阖上雙目,誠心祈願,恭敬三拜。
她拜完後,身邊響起熟悉的聲音:“阿瑧,這樣認真,許了什麼願?”
林逢春滿臉好奇地望着她。
之前約了排練好,中午一起出去吃飯逛廟會。太陽還未至頭頂,逢春來得早了。
“求佛祖保佑,阿娘平安康健。”
“呀,你又想家了?”
謝瑧忸怩一番,站起身,道:“你來了,不拜拜嗎?”
林逢春搖搖頭,她不信佛祖,但身在廟中,得保有一份尊敬,隻道:“不了,拜了阿娘也不會複活。”心中暗想,謝瑧似乎和母親關系很好。
謝瑧局促起來,怕挑起她的傷心事。
林逢春未在意,轉而問:“你這邊結束了?能和我出去玩了嗎?”
諸衍縣市熱鬧非凡,幾乎每條街道兩邊都有攤販,人也比平時多很多,許是大家都因為廟會歇下來了。
林逢春問:“你和陸序一起,他可有為難你?”
謝瑧搖搖頭:“他态度倨傲,極少與我說話,談不上為難了。”
随處可見年輕男女,倆人邊走邊商量中午吃什麼。
惠風居麼,吃過好幾次,不知其他店口味如何。
“謝公子!林公子!”
謝瑧聽到熟悉的聲音,一扭頭,望見任筐兒在路邊笑盈盈地朝自己招手。
許久不見,她們過去打招呼。
任筐兒拿眼觑了一圈兒,問:“怎麼不見沈公子……和蔣公子?”
“沈燦去書肆送書抄書了。”
“峻伯今非往日,不稀得和我們一道。”林逢春補充。
謝瑧納罕地瞥她一眼。
林逢春見她背着的花筐空空無物,問:“筐兒,今天生意這樣好,花都賣出去了?”
任筐兒點頭:“二位來諸衍不久,第一次經曆欄台廟會吧?在我們諸衍,欄台廟會和上元節一樣,都是青年男女可以光明正大碰面相約的時節,花兒最緊俏,一年中賣得最好呢。”
“哦,難怪。”謝瑧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