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書院齋舍。
廟會的最後一日随着夕陽緩緩落下帷幕,節慶的餘韻仍未完全消散。
謝瑧休養一日,精神更好,斜斜地倚在窗下看書。
她心神不甯,書裡的字總是模糊跑遠,開始想早上蔣峻伯把林逢春拉走聚會,可是天已黑了,月光淺淺地灑下。
翡墨在屋外煎藥。
院門處傳來聽不真切的交談聲,謝瑧的餘光穿過窗戶看到林逢春悠悠走了進來,她将目光收回,移到書上,恰是曹植的“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
她眼睫輕顫,伸手翻過一頁。
“阿瑧,好些了嗎?”林逢春快步走到她身邊,“怎麼還看書?多休息休息養精神嘛。”
“白天睡了好久,總不能一直睡。”謝瑧的目光沒有離開書。
林逢春拉住她的手,使她放開書,稍微側過來,認真打量她的臉道:“氣色确實比昨天好些。”
“娘子!藥好了!”翡墨急急忙忙進屋,見到林逢春不禁提高聲音,“林逢春!你少扒拉我家娘子!讓開!”
她邊說,邊端着藥硬生生從中間分開兩人。
“翡墨,你提防賊啊?”
“你本來就是賊!山賊!”翡墨毫不客氣。
“你——”林逢春下意識攥起拳頭。
“好了。”謝瑧取過藥碗,中斷二人的争吵。
翡墨鼓起臉:“娘子,你又偏袒她!”
謝瑧嗔一眼:“翡墨,落水多虧她救我,你勿要再針對她。”
“娘子,你心善,信她是個好人。誰知道這背後有沒有人搞鬼。”
林逢春冷哼一聲:“狗眼看人低。”
翡墨乜斜:“你說誰呢。”
謝瑧扶額,連忙打發翡墨去收拾藥鍋,避免争吵升級。
林逢春瞪目看翡墨離開,氣鼓鼓道:“阿瑧,看你的面子,我才放過她……我怎麼忍心讓你落水……”
謝瑧喝一口藥,見她蹙起眉,面色低落,道:“逢春,你别在意。我知道不關你的事,你救我,擔了風險,還好都沒事。”
“我知道翡墨不喜歡我……”
謝瑧抿抿唇,翡墨總是對林逢春抱有很大的敵意,反複說她為山匪,必是陰險狡詐,沒安好心,謝氏高門,怎可與這種人深交。但與人相處,貴在真心,書院點點滴滴的交流,讓她覺得林逢春并不是惡人。可她自己的感受,無法說服翡墨改變想法,亦是無可奈何。
“不過誰管她,你喜歡就行。”
“嗯?”謝瑧擡頭,感到這樣說怪怪的。
“哦!”林逢春被盯得想起一事,連忙從懷中掏出布囊,遞給她,“差點忘了。你沒法逛廟會,給你帶了東西。”
“好端端的,幹嘛?”
“诶呀,你看看嘛。”
謝瑧接過,松開袋口,露出一截桃木梳。她取出觀察,疏齒桃木,柄上刻着一朵桃花,細細摩挲,似乎見過。
“那天我見你拿起又放下,想來應是喜歡,買了送給你。”
謝瑧挑眉驚訝:“你與任盆兒争執,還記得這樣的小事?”
“我在你旁邊,當然記得!”林逢春笑,“你的事,怎麼會不放心上?”
謝瑧疑惑望她,試圖從她的表情中讀出信息。
初見時,林逢春赤烏勁裝、紅巾紮額,勃發出山林間的英氣。如今慣作書院學子,葛巾白袷,雖襯得膚色更黑,倒添出一段儒雅風流,隻是眉間英氣不減,總帶着山野間溪瀑花樹的氣息。
林逢春的眸子很黑很亮,如同野外的篝火,能躍動出喜怒哀樂,不像世家貴族,眼中的黑漆将情緒妥善隐藏,叫人無法辨别。而此刻,她的眸子流淌着笑意,隻映照出自己。
謝瑧移開目光:“你今日說話,怎麼奇奇怪怪的。”
“有嗎?我一向這樣吧。”
她将桃木梳塞回布囊,作勢要退還,林逢春見狀着急:“阿瑧,這柄桃木梳不過十文錢。唉,你落水,我也有過錯——若不是我拉錯人,你也不至于被擠走。這是飽含我心意的賠禮!”
“好啦,我收下。我們之間,不必說誰賠誰,不然,你的救命之恩,我如何報答?”話到這份上,謝瑧不推拒。
“其實不難報答,你考慮下……”
門被推開,翡墨的聲音響起:“公子,謝夫人來了,說看看你病情如何。”
林逢春暫時閉嘴,翡墨擠開她,将謝瑧扶回床上。
不多時,謝芝蘭走進,朱喜随侍在旁。
她坐到床邊,伸手把脈,看看眼皮舌苔,摸過額溫,道:“好了許多,仍要将養。我回去重新配藥,減輕劑量。”
謝芝蘭殷切囑咐幾句,讓明天去醫舍取藥。
随着她們的離開,翡墨順勢以休息為由把林逢春趕了出去。
她打發走人,回頭為娘子做睡前梳洗整理,瞧見書桌上有一隻布囊,好奇拎起。
“啊,給我吧。”娘子不等她打開便急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