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瑧一一聽過,心中沉重,但結果不變,他們均不願意出頭狀告魏氏。
“為什麼?”謝瑧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憤怒,“親人離世,兇手就在那裡!他們好端端活着,沒有任何懲罰!”
“能如何?我們總歸要繼續活下去。”
這是她聽到最多的說辭,緊接着,她又聽說魏氏馬車沖撞不是第一次,之前将人撞成殘廢,那人一根筋,執意讨錢,沒多久就“病死”了。
他們說出更多魏氏的所作所為,嚣張跋扈得謝瑧難以想象。
“公子,我們無權無勢,也沒錢,哪裡能争得個‘公道’?”
詢問過後,謝瑧的臉色愈發難看,她陷入長久的沉默。
任筐兒安慰:“公子,其實……沒必要報官。您來讀書,可畢竟身處諸衍,這裡是魏氏的地盤。他們不打算追究,何必強出頭,給自己招惹禍患?”
謝瑧還沒從震驚中回神,喃喃道:“我從沒碰到……不,我從沒聽說過這種事。”
任筐兒怔了怔,勉強笑道:“公子,您畢竟是士族。”
謝瑧猛然擡頭,看着任筐兒臉上擠出的一絲笑,心酸、郁悶、愧疚,一齊湧上心頭,她至此才知任盆兒為何那樣厭恨士族。
士族怎麼會是這副模樣?
她一直以出身士族為傲,陳郡謝氏世代清貴,人才濟濟,武有謝安、謝玄,文有謝靈運、謝朓,更有一代傳奇才女謝道韫,他們俱是青史流芳的風華人物。她心中的士族,風姿清雅,縱情山水也能心憂天下。而現實卻告訴她,所謂士族,貪婪殘暴,如狼牧羊。
她望着面前的少女,想,自己出生在謝家,家人寵愛,奴婢服侍,吃穿用度從不需操心,可如果自己像任筐兒一樣出生在貧苦人家呢?旦夕間父母雙亡,家庭破碎……
她不敢深想,自己從小到大遇到最難過的事就是父兄早逝、為父親守孝時被伯父誤會罰跪。有什麼想要的母親都盡可能由着自己,連來書院讀書她最後也同意了。而任筐兒,經曆了什麼才長大?
謝瑧無法想象,但有一點她能确信,如果自己是任筐兒,此刻沒法擠出笑容。
與任筐兒分别,回書院的路上,暮色四合,晚霞似錦。
林逢春感慨:“阿瑧,别說你了,我也開眼界了!我們山匪真是沒士族的名兒,還要擔士族一樣的罵名。我們如果是士族,那該多快活!”
“……”
“不過,還是做山匪好,想打便打,想劫便劫,像任氏兄妹那樣,忒委屈。”
“……”
謝瑧心中情感激蕩,無心回話。
林逢春見謝瑧詢問過後就很少說話,以為她要抛開這件事,便摩拳擦掌地計劃與夏小滿一起麻袋套人痛毆一頓,報複魏氏。沒曾想,初步與夏小滿約好時間地點,謝瑧拿着一張紙來找自己:“我拟好了訴狀,你看怎樣?”
林逢春經過《左傳》特訓,能看懂很多文言,可她讀了一遍,道:“阿瑧,你寫得好晦澀,很多句我都不太懂。我都懷疑,以官府的草包水平,能不能看懂,你該寫得直白簡單點。”
“啊?這樣……”謝瑧恍然,“我重拟一稿。”說着就要走。
“诶,怎麼就走?我這兒也好寫嘛。”
夜色如綢,屋内一豆燈火跳躍,謝瑧來了幾次,這會兒方注意到桌上的青瓷蓮花燈,她好奇問一句,林逢春說是蔣峻伯不要了,自己物盡其用。
謝瑧從前誤會他們,但被林逢春大膽表白後顧不上這茬,此刻多看了兩眼燈,然後鋪開紙張,重寫訴狀。
林逢春撐着頭在旁邊看她寫字。
她寫得入迷,一氣呵成完成後,林逢春輕輕笑問:“阿瑧,你仍要報官?”
“嗯。”謝瑧堅定點頭,“我還是想試試。世間士族,并非都如魏氏一般。”
“哈,”林逢春微搖頭,“你還說我,你才是老樣子沒變,執拗得很。算了,舍命陪君子。有什麼我能做的,盡管說。”
車夫孫麻和魏宅如夫人玎玲必然知道那天馬車裡的情況。玎玲提前下車,少為人知,可以從她入手,觀察她的動靜——那日去了哪裡,與何人接觸。
“孫麻與侍從,都是聽主人指使,揪出背後的人,更加重要。不過,孫麻一夥定然不能放過。”謝瑧蹙眉,“奇怪的是,背後主使行事嚣張,整個過程卻一面未露,似乎故意隐藏。”
林逢春點頭:“你說得對。其實……呃,我查的時候也發現了,這馬車何時出發,何時停下,都沒人瞧見。”
…………
沈燦很奇怪,謝瑧和林逢春之前關系冷淡,最近又熱火朝天,一起山上山下來回跑……難道院間傳聞說他二人親密逾矩,有斷袖分桃之好是真的?噫,他稍微想想,激起渾身雞皮疙瘩。
怎麼可能,他搖搖頭,小道消息不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