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會乃一郡文化盛事。
開幕時,上首浩浩蕩蕩坐了一群人——郡府長官、郡學主官、中正官、各院山長等等,褒衣博帶,語笑喧然。下首各院學子按院劃分排成列,一齊向上首尊長行禮緻敬,爾後散到四周,按區塊各自落座。
謝瑧掃視人群,蓦地看到一張眼熟的臉,洽聞書院中一個颀長郎君,赫然是在東山别館中見到的丁恢弘。她心裡“咯噔”一下,連忙低下頭喝水,避開耳目。
學會總共三日,第一日開幕及武試,第二日文試,第三日公布結果及閉幕。武試是裝點學會的第一場比試,各學子就座後即有僮仆在會場中忙忙碌碌,布置箭靶等武試用品。
林逢春作為參加武試的學子,行禮完到候場區準備了。她不在,沈燦發現異常,問:“景遊,怎麼了?”
謝瑧低聲道:“山耀兄,我有急事跟山長說,你把他請來。”沈燦雖疑惑她怎麼不自己去,仍是照做。
二人順利碰面。王混聽完謝瑧的“急事”,眉頭深鎖,交代幾句,匆匆離開。
謝瑧回到會場,武試已經開始,六家書院各派一名學子參加。她望見林逢春頭束平巾帻,身穿小袖口、交直領的素白褲褶,腰間、褲腳皆紮上紅帶,端如初見時的英姿勃勃。
她周身氣度在六人中拔萃出群,遠遠看見謝瑧便微笑揮手,露出兩排憨厚的大白牙。
該說不愧是山匪出身麼……?謝瑧心神略定,也朝她揮手鼓勁。
武試有步射和騎射兩項,一為站立射箭,二為馬上射箭,六名學子依次進行,林逢春排在最末。
步射的過程乏善可陳。學子挨個站在靶前,射出三支箭,前四名學子均不能射中紅心,第五名學子來自洽聞書院,名叫丁恢弘,兩箭中紅心,場上呼聲變大,洽聞書院山長丁贻仁面露得色,其他官員山長也互相交談稱贊。
終于輪到林逢春。她鄙夷地想,憑這些學子的水平也好意思參加武試?寨中随便拎出兩個弟兄都比他們強。
她甚至沒有使出三箭連發的本領,隻平平無奇地三箭射中紅心,當即全場驚訝——除了放鶴書院的人。
官員山長們知曉是放鶴書院的學子,欲要恭賀王混,才發現他已遁走,位置空蕩。
謝瑧遠遠凝望林逢春,見她搭弓瞄準射箭,動作流暢一氣呵成,自然得好像太陽東升西落,月亮盈滿又虧,天生合該如此。
真好看……她目不轉睛。謝瑧出身士族,見過不少美人,長嫂劉暢妃便端莊娴靜,可是美人們大多溫婉知禮,柔弱有餘。似林逢春這樣生機勃勃的美人,她僅見她一人。她的眼睛最好看,裡面燃着風吹不滅、雨澆不熄的野火,恣意快活,燒盡一切黑暗。
今世崇尚秀骨清像,以白皙為美,然而林逢春在山林中日曬風吹,身形豐健,膚色微黑,平添一段野氣不羁。
謝瑧竟看癡了。
步射之後為騎射。學子們身着素白褲褶,背弓上馬,均顯英武。他們要先策馬繞場三周,然後在馬上向三支靶子射箭。
前四人依舊乏善可陳,不說沒人中紅心,甚至幾箭脫靶。到第五人時,才引起全場關注。丁恢弘滿臉勝券在握,揚鞭策馬,蹄下飛塵——兩箭内環,一箭射中紅心。
全場高呼喝彩,騎射不比步射,馬背上勁道和瞄準時機的掌握,瞬息萬變,勁小則箭落,偏一寸則謬數丈,所以更加考驗一個人武藝素養——若想射中紅心,必要射箭者馬術精湛,箭技高超。
洽聞書院山長捋須微笑,看向王混。王混剛回來,連忙拱手恭喜。
到了林逢春,她觀察到牽來的馬兒不停踢蹄刨地,耳朵背向後方,幾乎緊挨脖子,這是匹暴躁易怒的馬。
她輕撫馬的鬃毛和馬鞍兩端,讓馬慢慢平靜,然後用盡可能舒緩、低沉的聲音在馬的耳朵旁說話交流,馬蹄漸漸停止刨地,馬耳也恢複正常的豎起。
這番“溝通”耗費了大半炷香,場上逐漸不耐煩。衆人按捺不住,欲催促她快點時,突見她負弓翻身上馬,繞場飛馳。馬匹四肢健壯,快如閃電。她在馬背上駕馭自如,潇灑靈動,猶如與馬共舞,令觀者賞心悅目。
場上忽然發出一陣驚呼——林逢春腳下驟空,雙馬镫離奇脫落,甩出掉在地上。馬镫有利騎乘,便于控制和馴服馬匹。現今學習騎馬,均備有雙馬镫,無馬镫的情況早就絕迹。丢了馬镫,沒有支撐,騎馬更危險吃力,這太考驗騎馬人的水平。
但林逢春小幅度調整了下姿勢,雙腿夾緊馬腹,絲毫沒有放慢速度,依然迅疾如風。三圈很快跑完,馬蹄毫不遲滞,林逢春變戲法般取出弓箭,搭弓瞄準射箭都在一瞬發生。
無法同時關注人和箭,衆人見到她在馬上連發三箭,随後勒住缰繩,從馬背縱身躍下,端的是流水行雲,飄飖自如。待再看箭靶,三個靶心上均穩穩插着一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