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醴順着她的視線一同看向遠方:“你望的方向,是諸衍?”
“啊?不是。”林逢春語氣有一絲慌張,“我随便看看。”
周醴不再追問,轉而道:“春兒,你這次回來,一直悶悶的,不大高興。你喚我一聲三姑,我算作你長輩,有什麼事,不妨告訴我。”
整個盤龍寨,若說林逢春有什麼怕的人,就是這位周三姑了。她小時候養在盤龍寨鄧摩女身邊,那時還會常見林召龍,反而與周醴見得少。隻有生病受傷,才會見她。苦透的藥和抹上火辣辣疼的藥膏,以及三姑常年闆着的一張臉,給她留下深刻的陰影。
後來她做了澗石寨寨主,才和周醴略微親熟,然而心中始終保存一分敬畏。
“哈哈哈哪有,回來我開心得很。三姑,你多想了。”
“春兒,你是個直性子的人。以往你不會一個人來這吹風。”周醴敏銳。
林逢春沉默了一會兒,問:“三姑,你覺得,世上有女子相戀的嗎?”
“有。”
出乎意料是個肯定的回答,林逢春驚訝望向周醴:“有?”
“嗯。”她笑笑,“有。”
“三姑,你是第一個這樣回答我的人。”林逢春不禁心生親近,“摩姨和小滿都說不可能。”
周醴仰頭望向明月:“什麼都可能。不過男女之間,更加常見。”
林逢春感到高興:“三姑,還是你有見識!”
“你這樣問,難道因為女子?”周醴沉思,“是被你劫過的謝娘子?”
話已至此,林逢春不做隐瞞,将一切坦誠相告。她本就藏不住心事,山洞分别後煩惱苦悶無人可說,憋得難受,這下滔滔不絕,總算暢快幾分。
周醴是合格的傾聽者,随着講述做出反應,有時驚歎,有時沉默點頭,聽到最後,深深皺起眉。
“三姑,我是不是……做錯了?”林逢春問。
“謝娘子性子剛直,你一開始就知道,為何還要再劫?她必然厭惡抗拒。”
“可是……可是她不會喜歡我……我是山匪,強搶一個人,算什麼事。”
“那為何放了她?”
“因為……因為……我不知道……”林逢春苦惱,“我那時忽然感覺很難過,難過得什麼都沒法做,也沒法面對她。”
“春兒,忘了她吧。”周醴輕聲道,“她已經拒絕你了。”
“三姑,”林逢春語氣低落,“為什麼喜歡一個人會這麼痛苦?為什麼即使這樣我還會想起她?明明……”
周醴歎息道:“春兒,時間會撫平一切。互相喜歡在世間本就難得,多少癡男怨女,抱憾終身,你初涉情事,難過是正常的。”
“是不是我不應該那麼沖動着急,如果我再努力一些,多一點時間,她就會喜歡我?”
“何苦呢?”周醴垂眸,“你和她,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何必強求,連累她受苦。”
“連累受苦……?”林逢春不解其意。
周醴望向渺然不可求的遠方:“她雖然敢女扮男裝求學,到底是謝氏女,頂級門閥,家中必然煊赫顯貴。你是匪寇,落草山林間,衣食簡陋,更要避開官府耳目。既非寒門,連平民都不是。”
“幹嘛在乎門第偏見?我是喜歡她這個人,又不是喜歡她的家世。”
“喜歡雖然發乎情意,卻不能隻看情意。你知道她在家中過的什麼日子,她知道你在寨中如何過活嗎?她對山匪是何态度?”
林逢春默然不語,她知道謝瑧讨厭山匪,而自己又劫了她兩次……
“女子相戀,雖存于世間,卻不為世人所容。”周醴輕微地搖搖頭,“世俗偏見,足可殺人。”
“我才不怕什麼世俗偏見,誰能管我?!”
“那麼她呢?她是士族貴女,衣食無憂,家人寵愛,人生和你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依她身份,将來會同樣嫁給一個士族,生兒育女,終生和美。你的強求,隻會連累她。”
林逢春無言以對。她之前糾結于謝瑧為什麼不喜歡自己,從沒考慮過這些。
“你見過其他女子相戀的麼?”周醴又問。
“我……我沒碰到,但你不是說有嗎?”林逢春發窘。
周醴望向年輕人迷茫困惑的雙眸,微微笑回:“因為不容,便又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