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來得比以往早,一夜過去,山路難行。
謝瑧逢旬休去浦雲山向蕭奂學畫,到了山谷,隻有青衫小郎候着,望見她,道天氣不佳,蕭公懶怠出門,暫且休學一日,她們隻得回去。
翡墨盤算着回院休息,下了山,卻見娘子直往縣市去,不禁問:“娘子,做什麼去?”
謝瑧轉兩圈眼睛:“去書肆看看抄本價錢,還有一本《金剛經》沒出手。”
翡墨點頭,又想起上次醉酒。雖說酒後不能當真,但娘子摟着林逢春不讓走,着實讓她心有餘悸。事到如今,女扮男裝書院求學都是小事,她已逐漸适應這裡的生活,确實比拘在家中有趣,可唯此一件,那林逢春可是山中盜匪!娘子與她太多牽連,絕非好事。偏娘子極護着那女匪,嚴令不許與家中說,很是犯難。
她思及此處,緊跟到娘子身邊。
謝瑧到書肆與店主交談幾句,問過價錢,又随意翻看店中書籍,良久道:“翡墨,你回去放下行裝吧,順便把抄本拿來給店主。”
翡墨狐疑看她:“公子,那你呢?”
“難得旬休,我很久沒出來,多看會兒書。”
“不,我跟着你。”
謝瑧輕蹙眉頭,笑笑道:“來諸衍許久,路都熟悉,你還擔心?我有分寸,不會惹事。”
“可是……”
謝瑧不等她多說,催她走了。她裝在書肆看書,過了半晌,确定翡墨走遠,方踅出書肆,望着市集藥材鋪而去。
本來她鼓起勇氣去找林逢春,想讓她陪自己去浦雲山,卻晚了一步,說王媛姿已約了一起去市集買藥材。謝瑧聽了不好意思叫她改約,隻說下次。
不用學畫,她的心思飄到林逢春身上,不知道她與王媛姿……
謝瑧知道她們是朋友,可她們之間似乎發生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關系突然變得很好,就連回書院,林逢春也說因為她。
她心中在意,忍不住想去瞧瞧。
行路匆匆,她餘光瞥見前處有認識的人。長春觀謹玄道長站在一輛馬車旁,送人上車。
謹玄道長是長春觀中僅此于觀主玄萊道長的人物,為人莊謹,不似玄萊容易親近。上次多寶橋的事,她到長春觀碰運氣,卻是謹玄道長率先願意出面作證,留下了深刻印象。
上車的人也眼熟,細想來,竟是山陰碰見過的丁恢弘。
學會一事,她猶覺驚險,當即慢下腳步,不想撞上。
“诶,謝公子?”遲緩間,熟人先打了招呼。謹玄道長送走馬車,扭頭便瞧見她,走近喊,“好巧。”
謝瑧看車輛行遠,松了口氣,問:“道長好,送人?”
謹玄笑着擺手:“俗家侄兒。”
謝瑧納罕,之前與謹玄相談甚久,卻不知他本是會稽丁氏。會稽四姓,丁、夏、孔、魏,丁氏居首,他竟會到諸衍的天師道觀來。
寒暄幾句,那樁事後,長春觀的人流比以前多得多,他們也布施衣食,救濟寒苦,香火更盛。謹玄接着問:“小道近日要往吳郡布道,可之前從未去過,記得謝公子是吳郡人?”
謝瑧揀着不暴露自己的事說,為他解疑,謹玄問完連連道謝。
告别謹玄,謝瑧走到一家藥材鋪,沒看見熟悉的人,待要詢問,倏而覺得自己蠢——又不知道她們去哪家藥材鋪,難道到處問?
自己怎麼亂成這般?她無奈發笑,打算先回去。
天上雲層厚實,風呼呼地吹,恐怕又要下雪。諸衍市集依舊熱鬧,謝瑧走在街上,看見有人背着花簍賣花,又想到任筐兒,低落着走了一段路,忽有一聲“逢春”鑽進耳朵。
她敏銳地尋找聲音來源,發現一輛車載着藥材,停在成衣鋪門口。
不是買藥材麼?她腹诽,身子比腦子快,已走到門口,聽到裡面王媛姿的聲音“逢春,你看這身衣服怎麼樣?”,緊接着有人說“好看”。
謝瑧偷偷探出小半張臉,看到王媛姿拿着件鵝黃雲紋的衣裳放在身上比劃,林逢春斜倚在櫃台上望着她,留着背影,看不到表情。
“這件呢?”王媛姿又拿出件绯紅色的衣裳。
“好看。”
王媛姿大不樂意:“你有沒有好好看?拿什麼都說好。”
“都好看嘛!你本來就好看,穿什麼都行。”
王媛姿聽了極為受用,随手将鵝黃色衣裳比到林逢春身上,笑說:“這件你穿上,大概也不錯。
“這在外面,你别胡說。”
王媛姿嗔她一眼:“又不是沒見過。”
謝瑧正看得無名火翻湧,身後傳來聲音:“謝公子?怎麼不進去?”
書院的車仆好心地拍拍肩,謝家郎君卻瞪他一眼,一把推開氣沖沖地走了。
謝瑧暴走一陣,逐漸慢下來,比起氣别人,她更氣自己。醉酒之後,二人雖然“重修舊好”,但她知道現在和從前不一樣。以前她們是朋友,現在她甘心做“朋友”嗎?
她既想獨占林逢春,又無法坦率地承認喜歡。就算承認,她真要和林逢春做一對戀人?她實在想象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