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羨慕王媛姿能不加顧忌地顯露小女兒情态,女裝……上次瞧見林逢春的女裝,還是在東山别館。林逢春是自己的什麼人?冬假臨近,就快回家,行前誓言猶在耳畔,自己該怎麼面對母親?
情勢把她架在火上烤,她沒有立場去生氣,卻控制不住情緒。
怎麼會困在這樣糟糕的處境裡?
謝瑧煩悶,走到河岸邊,順勢坐到石墩欄上,呆呆望着流水東去,綿綿不絕,浮萍蒲葉飄于水面,上下翻動,一如她搖擺不定的心。
過了許久,水面泛起漣漪,謝瑧收回神,發現已經下雪了。她伸出手,大片晶瑩雪花落在掌中,枝杈分明,很快融化不見。
謝瑧望着雪花發呆,半晌後,雪花沒再落到手心,河面依舊點起圈圈漣漪。她奇怪,擡起頭,頂上有一把油紙傘。
“做什麼呢?”扭過頭,林逢春撐着傘笑問。
謝瑧心裡一動,撇開臉:“散散心……你怎麼來了。”
林逢春挨近:“你不是學畫去了?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天氣不佳,今日休息。”她望向水面,“王小娘子呢?”
“她啊,藥材買好了,也有人陪着一起回去。”
王媛姿打了個噴嚏,身旁蔣峻伯立刻遞過巾帕,她沒接,推回去:“蔣公子,你送我回去,怕是不好吧?”
“哪裡是送?”蔣峻伯笑,“恰好碰上,一同回去罷了。娘子若覺不妥……我離得遠些。”他說着,當真堕後數步,幫着推藥材車。
王媛姿随他去,絞着衣擺,想那林逢春聽到謝瑧的名字就扔下自己,急不可耐地跑了,着實可惡。
“怎麼?你不會在吃我跟她的醋吧?”林逢春捉弄問。
謝瑧立即搖頭:“才沒有。”
林逢春笑了笑,掃開石墩欄上的雪,道:“既然碰上,幹嘛不一起?我聽車夫說你來了,找了好久,還以為尋不到了,結果你在河邊發呆?”作勢要坐到她身邊。
“诶,早濕了,别弄髒衣服。”謝瑧道。
“你還知道?雪下了有一陣,你身上都濕了。”
謝瑧聞言摸摸頭發,觸手一片濕涼,原來這麼久了?她站起身:“我……我散累了,回去了。”
傘悄無聲息地偏向她,林逢春沒有說話,自然而然地站到她身側,仿佛合該如此。
肩膀一高一低,謝瑧瞟一眼,雪落到林逢春半邊身上,她伸出手,捏住對方握緊的傘柄上方,往那邊移了移。
不經意擦到下方的手,她觸電般地将手收回,而林逢春已掩不住唇邊笑意。
雪紛紛揚揚,盡将山川大地染成銀妝,幸而不算大,留幾抹倔強的深綠,不刁難行人歸去的步履。
從縣市回書院,長長的山道,像雪落下一樣安靜。謝瑧偶爾想開口,瞥見林逢春的側顔,怔得收回眼神——上次這樣是什麼時候?她生怕此刻如夢,脆弱不堪言。
按世俗眼光,林逢春算不上美人,然而叫人一眼難忘。林寨主即便身穿喜服,也是意氣飛揚,高高在上。這樣蠻橫的山匪,卻願意入書院的束縛,做個普通學子。在書院大半年,謝瑧冷眼旁觀,她非想象中殺人不眨眼的匪盜,反而頗有義氣,愛打抱不平。名門世族,總有矜持,她卻可以不管不顧,恣意快活。
有義的山匪,總高出無情的士族。
雀鳥清啼,天地窈然。油紙傘遮擋風雪,呼吸之間,謝瑧的心發燙,情不自禁想觸碰身旁人的手,卻撲了空,擡眼發現那手正舉着傘。眸光流轉,怦然不止,她抿起唇,微微泛笑。
一路二人默契無言,直到雪落三重山門,仆僮遠遠望見,殷勤啟門。
暮色漸起,倦鳥當歸,雪洋洋地落在傘上,謝瑧邁進門檻,林逢春的聲音在後面響起:“阿瑧,之前我騙了你。”
她訝然轉身,一傘一人一世間,有人望向自己,目光炯炯。
“什麼?”
“我怕你厭惡我,不敢說……是因為你回來。”
從猶豫轉成笃定,林逢春似乎輕松不少,雪落在二人之間,将謝家娘子的心撲濕。
雪于夜晚勢頭變大,史康冒着風雪,跌跌撞撞往“馬記”糕點逃,他萬分悔恨,為什麼要好奇魏太恭的行蹤,以至于撞見不該撞見的醜事。
“你要去哪兒?”傳來冷冷的聲音。
史康驚懼回頭,魏太恭陰笑着走近,前後被魏氏僮仆包圍,他已無路可逃。
“我、我路過。什麼也沒看見!”史康顫聲回。
“哈,上次叫你逃過……這是你自找的。”魏太恭神情冷峻。
“你……果然是你!将我騙到書樓!”史康絕望大喊,“為什麼要害我?”
“哼,要怪就怪你非要往死路走!”魏太恭眼神示意,史康奮力掙紮,還是被壯仆打昏。
“公子,如何處理?”
一條毒計很快在他心頭盤桓,魏太恭甚覺滿意,道:“把他帶回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