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謝瑧麼?”
一下子被點破心事,林逢春有些不自然,清了清嗓子:“隻是一部分……她不會接受一個山匪。”
周醴哂笑:“你生在山寨,長在山寨,骨子裡淌的是山匪的血,這些都是改不掉的,你撇不開,不是一句‘不做山匪’就能抹除的。”
“我知道這很難,”林逢春急急道,“但如果不走出這一步,跟她怎麼有可能?”
“無論你變不變,和她都沒有可能。”周醴冷淡說。
林逢春沉默一會兒,道:“不試怎麼知道?三姑,我已經下定決心,非走不可。”停了停,“曾經,我習慣且甘于山寨的生活,現在,我有能力選别的路,總要叫他知道,我不需要他的施舍。”
“選一條死路麼?”周醴的聲音冷若冰霜。
林逢春不解:“三姑,之前你總開導我,你明明懂我,為什麼……”
一聲長長的歎息,周醴重新打起精神:“逢春,我開導你是想讓你放棄……有一個故事,說給你聽吧。”
很多年前,一個醫師治好了士族少女的病,得到青睐,士族想讓他多照顧少女,就将他的女兒接進家門一同照料,解決衣食住行,也當是少女的玩伴。兩個女孩兒年紀相仿,很快熟絡,朝夕相伴,關系越來越好,又一同向醫師學醫,也略算作同門。她們吵吵鬧鬧着長大,直到一個夏夜,士族少女莫名其妙吻上小醫女。
林逢春聽得呆了,不禁追問:“然後呢?”
周醴笑了笑,這段從不願意回想的過往,竟然這麼多年都沒忘掉。
“小醫女也回應了士族少女,原來她倆之前的感情與旁人不同,互相有深深的欲望。年少不知事,隻知情深意重,不願分離。私下親密無忌……直至一日被少女的家人撞見。”
若那一日沒被發現,結局會如何?周醴曾在腿傷的日日夜夜裡千百遍思考這個問題,到最後她不得不承認,無論如何,自己與芝蘭都沒有好結果——隻要身處謝家,總會被人發現。
她忘不了那日芝蘭母親的眼神與暴怒。謝老夫人當場撞破後,強令二人分開,各自禁閉,芝蘭跪着求她,她也不理,喝令僮仆将周醴亂棍打了一頓,攆進柴房。
周醴在房中呆了幾日,再見到的是黑着臉的父親,他還未說話就先給了一巴掌,直叫她眼冒金星。
“士族大怒,将二人分開,叫來醫師帶走他的女兒,醫師羞愧難當,很快就帶着女兒離開。小醫女還對士族少女念念不忘,甚想知道她的消息,但她不能不顧及父親。父女二人一路邊走邊行醫,直到遇到一場瘟疫。那場瘟疫奪走許多人的生命,小醫女勸過父親離開,他不肯,最後染疫而死。醫師臨終前,叫女兒發毒誓,此生不再與那士族少女有任何聯系。”
林逢春鎖起眉頭。
“然而,小醫女沒有遵守誓言,她扶棺回鄉,路過士族所在之地,才知她心愛的士族娘子已嫁作人婦。也是天公弄巧,被士族娘子得知,想盡辦法與她見了一面,娘子竟說自己是被父母所逼,仍懷情意,好不容易再見,要一起逃走。結果分别不久,小醫女就被士族派人追趕,打斷雙腿。”
林逢春越聽越驚,看向周醴的腿:“三姑?你……你的腿不是摔斷的?”
周醴淡然點頭:“先是打折雙腿,接着要殺我,我拼死滾下山崖,才留下一命。”
林逢春腦子飛速地轉,遲疑問:“三姑,故事裡的士族少女,不會是謝……”
“逢春,”周醴迅速截斷,“事别經年,士族娘子早就過上了幸福生活,不必深究。我隻是想告訴你,與士族對抗,無異于以卵擊石。縱使她有意,她背後的家族都不會放過你。陳郡謝氏,不可小觑,哪怕你付出再多,也不會有好結果。”
林逢春怔了半晌,擡起眉笑望道:“三姑,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我不是小醫女,阿瑧也不是那個嫁人的士族娘子,我們……會有我們自己的結果。”
周醴搖搖頭,悲哀道:“話已至此,你仍不信,非要碰個頭破血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知那謝家娘子不會嫁人?”
“我……我信她。”林逢春蹙了蹙眉,旋即舒展開,堅定道,“為了我和她的結果,我更要離開山寨。”
周醴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甚覺頭疼——初生牛犢不畏虎,不撞南牆不回頭,就像當年的自己。
“三姑,寨裡就拜托你了。”林逢春非常鄭重地向她行了三叩跪拜大禮,随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誰也勸不了誰,這是否是命中劫難?
林逢春背一個包裹、騎一匹紅馬疾馳下山,在盤龍嶺鳴鷗徑上遇到被家丁護送的謝瑧,二人厮見後,一起返回放鶴書院。
書院前的三重山門依舊高大巍峨,二人并肩而行,穿過篆體“翮成”、漢隸“軒翥”、草隸“淩霄”,站定于楷體“放鶴書院”前。
陽光普照,門樓大開,經過一個冬天的沉寂,它重新激發了活力。絡繹不絕的回院人流車馬間,二人對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