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庭芸聽說謝瑧帶了個朋友回來,在客房住了一晚,因為之前與她吵了一架,猶未消氣,便未多管,後來才知又是那個林逢春。
不過,她沒能再見到林獵戶,因她次日一早就離開謝家、離開吳縣了。
謝瑧送别林逢春後,将自己關在房中,過了一日,帶上自己新完成的畫作去謝宅主屋。張庭芸正和兒媳說話,見她來了,登時闆起一張臉,劉暢妃連忙起身迎她。
她瞧瞧母親的面色,與嫂嫂閑說幾句,踅到張夫人身邊,撒嬌道:“娘~你怎麼還生氣?我都不氣了~”
張夫人輕哼一聲,撇過臉不看她。
謝瑧轉到另一側,搖搖母親的胳膊:“娘~就算女兒的不是,我特地來跟你道歉。”
“呵,你還曉得。”張庭芸面色稍緩。
謝瑧展開畫卷,乖巧道:“娘,這是我新畫的,便當賠禮——你看好不好?”
張庭芸禁不住女兒的甜言蜜語,掃看一眼,愣了下神。
謝瑧從書院回來,也帶了自己畫的幾幅畫回來,當寶一樣獻給母嫂。張庭芸看過,俱是山水畫作,用筆線條比從前進步不少,連帶着畫上題詞落款的字都清秀幾分,嘴上說“不過末技”,卻命人仔細裝裱收藏起來。
現在眼前卻是幅人物圖,筆觸流麗圓暢,設色素雅清淡,二女行于山間,似在交談,衣袂飄動,背後松木流水,從臉和身形很容易看出是張庭芸和劉暢妃。
“娘,我畫的怎麼樣?”謝瑧賣乖問,“會稽山水秀美,什麼時候你也和嫂嫂一起去看看。”
張庭芸半晌方道:“有長進,但你休想……”
“娘,”謝瑧打斷,“從小到大,我沒求過您什麼,唯這一件,我知是我任性,仍想求您同意。”她說得懇切,“若我不曾邁出這一步,怎麼能向王山長學畫,怎麼能拜蕭公為師?娘,我原先隻愛畫山水,現在也能畫人物,不是不愛山水,而是天下很大,從吳縣到諸衍,我的見識已拓展數倍,知道不能固步自封。”
“曾有人問我為什麼去書院吃苦。我說家中很好,但很多事物在家裡永遠接觸不到。”她頓了頓,“娘,慣子如殺子,也許你一直把我當小孩子,但我總有一天要長大,不可能永遠受您庇護。若不增強自身,怎麼應對人生的風刀霜劍?”
張庭芸知道她在胡攪蠻纏,把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放在一起。
“阿娘,若我是阿兄,你可會阻止我?”
張庭芸一怔。
“阿耶兄弟三人,大伯和三叔俱在京城做大官,娘,您雖不說,我也知道,叔叔伯伯向來看不起我們家……我聽說大伯的女兒、宣華堂姊被選入東宮内學館就學。”謝瑧聲音轉低,“娘,我想證明,我不比他們差。”
張庭芸神情動容,心中的一點酸澀不知怎麼被女兒知曉。
她又扭着胳膊嬌憨道:“再說,您與嫂嫂操持家務,一點不輸男子,我也該跟上你們……我在書院還碰見女夫子,是山長的妹妹,娥君娘子,誰說女子不能去書院了?她還是師長呢。”
張庭芸不禁問:“王娥君?”
謝瑧點頭:“您知道她?”
張庭芸笑笑:“年輕時在建鄣聽她講過經……她早就嫁人,沒想到還會出山……”說着扯住女兒衣袖,刮了下她鼻子,“你個小滑頭,哪裡找出這麼多歪理。”
謝瑧見撬動母親,乘勝追擊,滾到她懷中:“娘,我知道您是擔心我,多些人護送就好……”
張庭芸被她說得無奈,凝眉深思片刻,歎道:“罷了,就剩下一年,别胡鬧,好好學,平安回來。”
謝瑧歡呼一聲,在張庭芸臉頰上輕啄一下:“您就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娘親!”
返院日近,澗石寨中。
林逢春仔細将山寨前前後後、裡裡外外視察一番,與衆人一同修補加固,又向楊蒼虎囑咐一番,讓他好好守住寨子,最後才去見周醴。
周醴照例在收整藥材,見她進來,隻問:“要走了?”
林逢春點點頭,又說讓她一起去書院,方便治腿。她依然頑固拒絕,林逢春知說不動,便不再說了,在房中磨蹭一陣,終道:“三姑,我不能繼續做澗石寨的寨主,以後……托你照應。”
周醴手一頓:“什麼意思?”
“他說的沒錯,我能做這個寨主,多少沾了他的光,而且……我想了很久,我不能再做山匪行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