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能去人多的地方?”林逢春大為遺憾,“這陸序真可恨!他怎麼是吳縣人?我看楓塘街上熱鬧極了,百戲噴火,制燈猜謎……唉,吳縣人這麼多,我倆溜達一圈沒什麼關系吧?”
謝瑧搖頭:“小心為上,我不想惹出别的事。”
林逢春打量她:“也是,你生得這樣好看,太紮眼了。”
謝瑧聽得臉微紅,瞥見她早将舞獅服扔在一旁,現穿一身紅褐短襦縛褲,好奇問:“你什麼時候學會的舞獅?”
“胡亂學着跳來跳去而已。不過啊,戴着頭套真是悶得慌。”
林逢春正月十四一早就到了吳縣,本想直接上門拜訪,但轉念想給謝瑧一個驚喜。謝宅僮仆衆多,不似除夕夜守衛稀疏,她便放棄潛進,靜待她出門吓上一吓,誰知到十五夜才有機會。
“你的排場太大,”她歎氣,“阿瑧,想單獨見你,真不容易。”
謝瑧低笑:“他們肯定找我呢,你要帶我去哪兒?”
“唉,本想坐船甩開他們然後紮進楓塘街,現在看是泡湯了。”她話鋒一轉,“不過嘛,還是有地方能去的。”說着,從船邊拿出兩盞蓮燈,“還好我早有準備,阿瑧,咱們去放燈吧。”
遮簾早已放下,琵琶聲與艙内的笑談聲混雜在一起,聽不清楚,船夫一推一搖,單篷船平穩地悠悠駛在楓江上,成為隔絕在節日歡慶外的小小世界,外間人看不過一艘普通載客的賞樂小船。
小船沿江轉過一道彎兒,逐漸遠離人群,遠離楓塘街的喧鬧,周遭變得安靜,琵琶聲聲婉轉入耳,終停在一處無人渡頭。
林逢春抱着蓮燈先跳下來,然後騰出一隻手,傾身扶體态不穩的謝瑧下船,有的人生于水鄉,偏與水不對付。
謝瑧在岸邊站穩,感受到腳下堅實,偷偷松了口氣,請船夫幫她捎句話,省得翡墨尋不到人,鬧得大了。
船夫收了銀錢,滿意地吹了聲口哨,唱起當地漁歌,它回蕩在空寂的夜晚中,刷去連日的陰霾。
小船啟行,歌聲漸漸缥缈,林逢春舉起火折,将蓮燈點亮,遞一盞給謝瑧,二人蹲到水邊。
天色如墨潑下,圓月中空發白,越往下越是絲綢般的黑,遠遠能瞧見楓塘街的輝煌光亮,但喧聲已杳不可聞,唯餘水波濤聲。
蓮燈被人放開,飄于水面,随着波瀾上下浮動,兩點亮光滿載期盼借水勁迢遙而去,不知奔向何方。
謝瑧雙手合十,靠在唇邊,閉緊雙眼誠心祈願,良久,她睜開眼,側過頭看林逢春,她依然合掌閉眼,嘴巴動個不停,似在念叨。某人差點與夜色相融,好在渡口杆子上高挂着一個燈籠,燈光與月光交纏着灑在林逢春臉上,讓謝家娘子仔仔細細真真切切看個清楚。
她覺得恍惚,一個令人生畏的山匪,一個氣焰嚣張的女寨主,此刻靜靜在自己眼前放燈祝禱,仿佛渾金璞玉,質樸無邪,而自己竟看不厭。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這真是最好的上元。
林逢春睜開眼時,有燈飄出數丈,有人含情脈脈。
她破天荒感到一絲羞赧,強掩道:“阿瑧,你早好了怎麼不叫我?”
“祈福講究心誠則靈,我怎麼好打斷?”有人嫣然。
林逢春下意識以手遮住半邊臉,微微偏頭,避開灼灼目光,若不如此,她要被人瞧出臉紅了。
“許了什麼願,需要這麼久?”謝瑧按捺不住好奇。
林逢春眸光溫柔地落在蓮燈上,嘴角上揚:“我許的願是……”她側過頭,對上謝娘子的眼神,“阿瑧,說出來還靈嗎?”
謝瑧怔了怔,忙道:“還是不要說了。”
“其實也沒什麼。”林逢春笑了笑,拉着謝瑧一起坐在岸邊台階上,仰頭對着天上的明月,指道:“你看。”
謝瑧猶自疑惑,便聽她繼續道:“那天晚上,望霞樓頂,也是這樣圓的月亮。”
“有個醉鬼,非要爬上去,我怎麼勸她都不肯下來,還說自己非要摘月亮。”林逢春張開手,将月亮圈住,“但月亮在天上,怎麼摘?那醉鬼自己也曉得,大哭大鬧了一番。”
謝瑧臉越來越紅,羞得不行,嗔了一句“逢春”。
“但是,誰說摘不得?”林逢春的語氣變得沉定,“阿瑧,我那時跟你說,望霞樓不夠高,以後換更高的地方——也許你記不得了,但我沒有騙你。若在書院摘不到,就去别處,天下之大,峰巒俊秀,總有能實現的地方。”她收回手,轉頭盯着道,“隻要你願意讓我和你一起。”
平時相處,謝瑧猶可,一旦林逢春說些認真的話,她會變得緊張,也許,她還沒能真正認真面對這份情意。
“撲通”一聲,河中有魚躍起,打破甯靜,月光照在水上,波光粼粼。
林逢春偏過頭去:“阿瑧,我們認識快一年了,我不知道你究竟怎麼想,但我覺得我該告訴你,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很喜歡你。我做過最大膽的事,就是因為你也女扮男裝去了書院吧。”她笑笑,“還好不曾猶豫,不然,沒法和你坐在這兒了。”
謝瑧沉默一會兒,問:“逢春,你到底為什麼喜歡我?”頓了頓,“不僅初見,在書院我們也多是男裝……”
話沒說完,她的手被人輕輕握住,十分溫暖。
林逢春積攢了許久的勇氣,終于将手探過去,牽住了謝瑧的手。
“阿瑧,你那樣好,有學識,有氣性,有膽色,叫人忘不了。”她望着水中倒影的圓月,“至于男裝……”她低眉笑笑,轉向謝娘子,“現下我們都是女裝,你覺得如何呢?”
不等人答,她又道:“你的男裝當然俊俏,但我心動的,是一個女子——因為是女子,才叫人心動。想到你回書院又成男裝,真是可惜。”
謝瑧耳朵紅透了,不及理智,手先慢慢回握,眸光流轉,望向身旁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