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逢春知道朋友有難,義氣噴湧,便常去找她,一起出主意。
謝瑧亦聽說這事,跌足叫苦,這邊陸序還沒完全解決,又來一個蕭世子,麻煩至極,不讓人得片刻安生。
她想了想,讓翡墨去找林逢春問問情況,說盡好話,翡墨才不情不願地去了,卻又很快回來,回禀說:“林逢春不在,去醫舍了。”
謝瑧凝眉暗思,醫舍……因為蕭世子的事去找王媛姿了?
“娘子,依我看,這次正好與林逢春斷了往來……”被謝瑧飛了一記眼刀後,翡墨悻悻閉嘴。
大幅度減少和逢春的接觸,她有不得已的苦衷:陸序對自己虎視眈眈,若被逢春知曉,以她的脾氣定會和陸序争執,而陸序如果誤以為自己與“男子”林逢春交從過密,亦不會放過她。兩相沖突,不好收場,索性按捺一時,換得長久。
饒是如此,她亦思念林逢春,怎麼會來到書院,還要避忌?她十分郁悶。
過了一日,蕭世子離諸衍縣愈近,林逢春忽然下山去諸衍縣城,将任盆兒帶回書院,說是房中桌椅歪斜,要找個會木匠手藝的人來修。
在她離開書院的時候,周醴請院中仆人帶話,請謝瑧單獨一叙。
之前在林逢春的引見下,謝瑧拜訪過一次周醴。這位周三姑不似先前的摩姨直爽随和,對她冷漠疏離,毫無熱情。她問逢春是不是自己哪裡得罪了她,逢春卻說三姑一直是這樣的性子,不用在意——這會兒為何單邀自己?
雖心中嘀咕,她還是去了。
迎賓院内,寂若無人,謝瑧敲了兩次門,方聽到裡面一聲淡漠的“進來”。
她深吸一口氣,壯起膽子進去。
關好門,周醴的輪椅停在桌旁,她已經倒好兩杯茶,伸手示意道:“坐。”
謝瑧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敬是逢春的長輩,随着尊了一聲“三姑”。
周醴微笑:“謝娘子身份尊貴,這句‘三姑’要折煞我了,喚我周娘便好。”
謝瑧心忽不安,面前的周三姑刻意拉開距離,是要說什麼?
“謝娘子,我就開門見山了。”周醴含着淡淡笑意望向謝家娘子,“你知道,春兒的母親,因生她難産而亡,春兒是她的遺腹女,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脈。春兒與她的父親關系極差,我看着她長大,這些年殊為不易。”
謝瑧想到上元時為她補過年,又生心疼:“我知道。”
周醴颔首:“謝娘子,我觀你言行,知你是通情達理的好孩子——所以,請你放過春兒吧。”
謝瑧手一抖,杯中的茶水潑了出來,她不及擦拭,擡頭直望問:“周娘何意?”
周醴也未管那被潑出的茶水,道:“謝瑧,你讀書多,是個聰明人。你心裡明明知道,和春兒斷無可能,何苦牽連她?”
謝瑧眸光閃爍:“牽連?”
“你身處迷局,雙眼被感情蒙蔽,讓我幫你撥開雲霧罷。”周醴的眼神變得銳利,“你喪父失兄,與寡母長嫂關系極好,是個重親情的人。與女子相戀,冒天下之大不韪,她們是何态度?”
謝娘子垂下眼簾。
周醴洞察,了然笑笑:“你根本就不敢告訴她們。”呷了一口茶,“你出身陳郡謝氏,自小錦衣玉食,單純天真,根本不知外間世界,譬如我等寒門賤民,過的什麼日子。”
“門閥士族,絕不可能容忍你和春兒的關系,你若執意要與她一起,隻有離開家門,但世事艱險,如你這般的貴族娘子,失去家族庇護,就會變成一朵被風雨肆意淩虐的嬌花,飽受摧殘。蓬戶柴門,瓦竈繩床,吃糠咽菜,你受得了這種生活?最後處處貧賤百事哀。”
“更不用說,你們根本沒有這樣的機會,你家裡,斷不會讓你離開!”
謝瑧沉默半晌,道:“世事難測,你怎可料定?”
周醴微搖搖頭,又是個癡人,怪道春兒死心塌地,說:“謝家的手段,估計你從未見過,無論做何選擇,你未必有何損傷,但春兒必受摧折——輕則受傷,重則喪命!”
聽到最後,謝瑧悚然變色。
“你們沒有别的選擇,天差地别的身份早就注定了!”留意對面的神情變化,周醴諷笑道,“若你覺得我說的不對,就說說你的打算。”
謝瑧緊咬牙關,遲遲說不出話——她一直沒想好。
“猶豫不決,畏首畏尾。謝娘子,你當真認定春兒了麼?!”
辛辣的話語化成兩道鋒利的箭從對方眼裡射出,刺進謝瑧的心髒。
那雙眼睛又眯起來,似笑非笑:“你若真的喜歡她,要麼,現下與她了斷;要麼,以書院為限,一旦告别書院,你二人便無任何瓜葛。”
謝瑧捏緊杯盞,壓下心中巨浪,重新望向對面的人:“周娘,我知道你關心逢春——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你并不了解我。話裡話外,你都認定我懦弱羞怯,對逢春搖擺不定。你說服不了她,才想讓我知難而退,可這終究是我和她的事。”說罷,她猛然起身,一揖告辭。
周醴端着茶盞,看着她離去的身影,露出哂笑——若你心裡真如剛才的話那樣笃定,為何身形晃悠,腳步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