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已夏,一天比一天熱。
謝瑧被關在屋中,心卻如堕入冰窟般寒冷。她第一惦記的是翡墨,不知道她究竟如何,之前伯父說要把她交給娘處置,娘要來諸衍嗎?不說逢春的事,光伯父掌握的就足夠娘大發雷霆,好在諸衍與吳縣距離遙遠,娘就算來也不會很快,在這之前,必須想辦法脫身。
她第無數次想,如果逢春沒有突然消失就好了,那麼乍碰上伯父,她會立刻不顧一切地跟她逃走,流落天涯,拼死厮守。
可世事偏偏這麼巧,沒有任何預兆,她下山一趟,就再也沒回來,她如何了?究竟去哪兒了?碰到什麼事?謝瑧每天都在想,可理智讓她祈禱逢春不要在這時候回來——伯父一心抓捕山匪,不知道會查到什麼地步,無論如何,她會很危險。
世事易變,情勢轉換,她們錯過先機,就落于被動。
該怎麼逃走?沒有麥冬木冬的助力,翡墨也不得相見,門外兩名兵士嚴防死守,嘴又很嚴,套不出話,自己已徹底與外世隔絕。
不同的想法交撞,謝瑧心神不甯,在房内踱了好幾圈,最後撐着頭坐在桌案邊,沉思之時,門猛然被推開。她被驚得下意識站起身,直到望見門口出現了熟悉的人。
張庭芸在劉暢妃的陪同下,出現在放鶴書院迎賓院。
晴天驚雷,謝瑧怔住,她在外常常思念娘親,可她不想在書院見到娘親。距離撞見伯父不過五日,諸衍吳縣間數百裡路程,怎麼這麼快?
張庭芸沉着臉,劉暢妃侍立在旁頻頻向謝瑧使眼色。
謝瑧愣了好一會兒,勉強開口道:“娘……”
張庭芸嚴厲瞥視她:“原來你還曉得我是你娘?什麼事都瞞着我。”冷哼一聲,“之前你被山匪劫持過?”面容沉靜,語氣含怒。
謝瑧隻覺半空中雷電交加,狂風暴雨就在眼前,自己如同滔天巨浪上的一葉孤舟,無依無靠,避無可避,腦中空白,一片僵硬,回過神時,已經跪倒:“娘,都是我的錯,和旁人無關。”
謝褒在諸衍逗留了五日,這期間雖發覺謝瑧和放鶴書院諸多蹊跷,但始終有一片濃霧籠罩,朦朦胧胧,瞧不清楚。他覺得繼續耽擱無甚益處,且張庭芸及時趕到,便欲将謝瑧交給她帶回,自己先往山陰赴任。
于是他吩咐手下收拾行裝,預備出發,一片哄鬧中,有人突然來訪,執意請見。
“學生陸序,見過太守。”
年輕學子沒穿葛巾白袷,戴着進賢冠,穿着錦緞長衫,手持潔白羽扇,儒雅風流,一表人才。
謝褒捧茶坐在正堂,隻覺眼前一亮,滿堂生輝,含笑道:“陸賢侄,何必多禮,坐。”
陸序從容執扇行禮,形體優雅,禮數謹嚴,謝褒望着他頻頻颔首。
“世伯,聽聞您要離開諸衍,我特來為您送上一份大禮。”陸序的父親陸紹仁和謝褒見過數面,陸序順着“賢侄”叫世伯也不為過。
“哦?是什麼?”謝褒嘴上問,手上拿弄茶蓋,好似不甚在意。
陸序彎起眼睛,嘴角上揚:“盤龍寨林寨主,就是藏匿于書院的林逢春。”
“啪”的一聲,茶蓋掉落,謝褒睜大眼睛:“你說什麼?”
陸序緩緩搖扇:“這賊人小心謹慎,我派人盯了許久,才發現端倪。林逢春身為賊首,混入書院,不知道有什麼圖謀。”
這消息如同勁風一股腦吹散層層濃霧,轉念間一切都變得愈加清晰,謝褒忙讓陸序細細道來。
陸序一擡手,身旁的陸豹走上前抱拳,将所見所聞說出。
原來陸豹作為陸序的貼身奴仆,武藝高強,被派去調查林逢春,是要設法找出錯漏處除掉她。但她在書院中的事迹明明白白,無甚可查,他就設法拿到她的學帖,知曉了她家住交甯,父親是獵戶,母親來過書院治腿,是個坐輪椅的殘廢。陸豹便想從她家人入手,用以威脅。
可他到了交甯,卻發現林逢春一家甚是稀奇:住得孤僻,周圍沒什麼人家,深居簡出,甚少在外露面。他先是主動登門,開門的老人可能是林逢春的父親,很是警惕,根本不讓他進。他吃了癟,轉而在縣中打聽,這一打聽愈發奇怪,有居民回憶,林家的那一片本來是廢棄民宅,因有鬧鬼傳聞,無人敢住,不知何時多了一戶人家。還有人肯定那裡兩年前沒人居住。所謂林獵戶,沒人見到他上山打獵,隻偶然在市集叫賣獵物。至于雙腿殘廢的女人,有是有,會在藥鋪買藥材,卻不知是不是林獵戶的妻子。
至于林逢春,居民都說沒見過這位獵戶家的小娘子。陸豹很納罕,林逢春一個切切實實的人,家裡怎麼撲朔迷離?除非……根本沒有這麼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