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自責,早知道娘反應這麼激烈,不該坦白說出來的。逢春……她想到那雙明亮的眸子,心更加痛。自己是被架在火上烤的魚,木杈穿過身體,持續煎熬。
劉暢妃看她神情呆滞,勸她休息。謝瑧不肯,說要等娘醒過來。劉暢妃無奈,由她去了。
天空緩慢地褪去黑色,邊際泛起魚肚白。
謝瑧一夜沒有阖眼,直到日光淺淺地灑進來,她的眼皮子支撐不住,伏在母親身邊睡着了。
過了許久,她朦胧睜開眼,揉了揉,看到母親頭倚着床背,溫柔地望着自己,伸手撫着自己的發頂,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一樣。遊學以來,她沒再跟娘這麼親密過。
“娘……”她輕喚了一聲。
張庭芸眸光一暗,偏開頭不說話。
謝瑧勉強笑了笑,招呼奴仆送上飯菜。
整整兩日,張庭芸沒有跟她說一句話,身體氣色養好了不少。
謝瑧悶悶的,除了照顧病人沒什麼事情好做,空閑時間就木着一張臉長籲短歎。
這樁事太過匪夷所思,劉暢妃堅定地與婆母一個立場:小姑好好一個女兒家,離了趟家就變得怪誕。林逢春……劉暢妃萬分後悔,第一次去書院的時候,發現她們二人同住,就應該警惕起來,可是,誰能想到兩個女子……大伯那邊派人催促,知道婆母病倒後才延長了些時日。
劉暢妃思來想去,不知該如何化解這種局面,也不知怎麼勸解二人,直到她被張庭芸喚去,說了一陣子話。
出來後,她緊緊攥着手,思考着婆母的交代,遠遠看到謝瑧,再三掂量,慢慢走近。
“嫂嫂,怎麼了嗎?是娘有什麼事嗎?”謝瑧見她心事重重地擰着眉,不禁關心問。
劉暢妃蓦然松開眉頭,攜着她的手,走到庭院一角,确定四周無人,才低聲說道:“瑧兒,你放走林逢春,大伯很生氣。”
謝瑧抿起嘴:“嫂嫂,我既然做了,就會承受一切後果。”
“你承受得起嗎!”劉暢妃斥道,“若我們交不出林逢春,他會治你的罪。”
嫂嫂從未這般疾言厲色,謝瑧低下頭:“嫂嫂,若真要如此,我……我也願受。”
“你!”劉暢妃直欲咬碎鋼牙,“你好糊塗!就算你願意,婆母肯不肯?!她是怎麼撐到現在,你真不明白?”歎了口氣,“婆母常說,别無所求,隻要你平平安安地陪在身邊就夠了。”
謝瑧心裡酸澀,抽了抽鼻子。
“但現在……你……唉……”劉暢妃語含責怪,“婆母說,她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可你不是。做母親的人,必會護得孩子周全。”頓了頓,“瑧兒,你不能總顧着自己,也要為婆母想想。”
“我……”謝瑧說不出話。
劉暢妃搖搖頭:“你太年輕,容易被一時的情感蒙蔽頭腦。”伸出手拍上她的肩,“瑧兒,你是聰明孝順的好孩子,隻是一時沒想通。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唉,不要等到那時,才追悔莫及!”
謝瑧深深垂着頭,心裡痛苦,她明白,有母親才有自己。自己從小到大所有優渥的生活,都是父母給自己的。母親默默地為自己遮蔽風雨,讓自己成為世上最幸福的一類人。難道因為喜歡逢春,就要棄娘于不顧?
逢春提議一同離開,周遊天下,她沒有立刻答應,就是因為惦念家中。她割舍不下,斷絕需要足夠的勇氣。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對得起逢春的情意和母親的愛護?
自己真是個懦弱的膽小鬼,她悲痛地想,不夠堅定,哪方都不想失去。
怎樣才能兩全?謝瑧苦思冥想,不得辦法,這個問題就像女子為什麼不能去書院讀書一樣無解。到了次日,她被母親喚去。這是張夫人醒來後,第一次主動找她。
天氣很悶熱,好像一場大雨随時會落下。謝瑧惴惴不安,自己走到了岔路口,無法回避,但會前往哪個方向,她自己都不能确定。
進了門,張庭芸瞥了她一眼,讓她随意坐下。母女二人保持着不近不遠、恰到好處的距離。
“瑧兒,你知道嗎,大伯不抓到林逢春不會罷休。”
謝瑧緊張地點頭:“知道。”等待下一句話。
張庭芸望着窗外厚重而低垂的雲層:“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