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影往常慣會說話，見人說人話，說鬼說鬼話，她深知，與人交朋友，第一步便是需要相似的價值觀。是以隻要她想做，無一不成。隻是見到白詞，總是不知說什麼才好。也許是她的氣質過于清冷，加之她也未曾想到自己還會再回來，忽見白詞，相顧無言。

而白詞并非不愛說話，她小時也說話，隻是大家不喜她說的話。白詞半夜反思，發覺自己那些話也沒必要說。久而久之，便養成了安靜的性子。

顧影帶着白詞走了一路，沉默一路。

她在附近一帶轉了幾遍，發現隻要白詞走過一遍的路，記得分毫不差，又驚又歎，相比自己的弱方向感，對方簡直強頂天，不禁贊道：“你記路一流啊。”

白詞微微一笑，道：“你想去哪？”

顧影這些日子四處尋奇聞異志，以求能解答有關沖喜的疑惑，可她看了許多書，均未見有這樣玄乎的事，以至于她都忘了查家族隐疾。

白詞見她不語，也不催促，隻靜靜等待。

顧影沉思片刻，記起自己與白詞沖喜之事，又想起她走時許的三日之約，并沒守約。也沒查到有關白詞的異樣現象記載，看來隻能從白詞身上入手。她心裡沒丁點兒愧疚之意，嘴上卻說道：“白詞，我在家又因為旁的事情耽誤了些時日，實在是抱歉。”

白詞道：“再過一段時間，娘便要為我說親了。”

顧影一愣，道：“這麼快？”她轉念一想，心道：“雖說宋代經濟好，哪怕女子能經商，可畢竟是封建父權帝制時代，又不是母權社會，這種大環境下嫁人對女子終究不好。若是白詞不想嫁人，我可以幫她。”便道：“你怎麼想的，你願意嗎？你若是不願意就直接說出來。”

白詞道：“都行。”

“……”

顧影竟一時不知說甚才好，她好心好意，對方也不領情……罷了，尊重。

她頭次吃癟，安靜片刻，心裡莫名有氣，忍不住加快馬兒速度。

人的情緒是守恒的，顧影裝傻壓抑數十年，她也怕自己壓出事，在面對一些人事物身上會盡可能的不憋着。不過白詞于她……她覺得自己心态有些不正常，她想過自己有一日可能會忍不住，隻是未曾想前發症這麼早，這樣不行。

白詞初次坐馬，颠得難受，忍不住道：“你怎麼了？”

顧影長歎一聲，道：“哎，心裡難受。”

白詞不解問道：“為何？”

顧影道：“沒事，是我自作多情。”

白詞從不猜測旁人心意，隻因為心中喜歡顧影，便多想了幾分，可還是想不明白，複又問道：“為何？”

顧影直截了當：“我給你沖喜，但你想嫁人。”

白詞轉頭看她：“可你不打算回來，而且，我何時說過我想嫁人。”

顧影被戳中了心思，有些心虛，可依舊挺直腰闆，道：“我問你願意與否，是想幫你，可你說都行，我話都沒法說。”

白詞默了默，心道：“原來顧影是這樣想的，我倒是從未以這個角度想過。”她道：“嫁人不嫁人都行。”

顧影不解，随即想到對方可能沒讀什麼書，從小環境因素影響，這樣想倒也正常，與她說心裡話，道：“其實嫁人對女子不好，你想想，女人懷胎十月生的小孩，卻跟父親姓，為什麼？”

白詞道：“因為當下是以男性為主導。”

顧影吃驚，道：“你還挺聰明啊，那你還說都行。”

白詞道：“于我而言沒有區别，這世間萬物，美醜善惡，條條框框，皆是人定義的思想枷鎖。可人的生命是短暫的，窮也好，富也罷，隻是短暫擁有，任何東西都不可能永遠屬于我們，一切……”

她轉頭觀顧影臉色，心知對方不喜，轉回頭，沉默不語。

顧影皺眉，她本以為白詞沒讀過書，誰料白詞直接将話題升到一個哲學高度。她前世今生都是個俗人，還挺年輕，還挺有錢，接受不了白詞的這些佛教理論。

總結：肯定是給那個什麼了緣大師洗腦了。

見白詞停下，她問道：“怎麼了？”她雖不喜這番言論，可想與白詞成為好友，追道：“我覺得你說得很好。”

又覺自己說的很沒有說服力，幹脆撇開話題，道：“白詞，第一次聽你說這麼多話，你為何說話如此少？”

白詞道：“我說話不好聽。”

顧影笑道：“你沒生我氣吧。”

白詞道：“沒有。”

顧影道：“真的？”

白詞笑道：“我從不生氣。”

顧影不信，心想肯定生氣了，隻是沒說，也沒戳破白詞，她握住白詞的手，笑道：“咱們交個朋友呗。”

“好。”

顧影笑眯眯道：“我說嫁人對女子不好是為了你好。我跟你回家，我做你名義上的夫君，當然——這都是假的。實際咱倆是好朋友。”

白詞道：“好。”

顧影未曾想白詞答應如此輕易，她怔了怔，道：“真的？”

白詞轉頭看着顧影，道：“真的。”

顧影盯着白詞眉心的紅點，覺得極為吸人，她道：“你聲音真好聽，我喜歡聽你說話。”

她這句是真心的。

白詞輕輕“嗯”了聲。

***

顧白二人穿過一片野林，到了一處雜草茂密的河邊，這裡草高至胸，長在河邊，将河圍得嚴實，若不仔細瞧，還真難以發現。

顧影先下了馬，看向白詞，道：“能自己下來嗎？”

白詞“嗯”了聲，正欲翻身，顧影扶住她的腰将她抱下馬，打趣道：“你身子弱，若是摔了，要躺百餘天呢。”

白詞行至顧影邊上，也沒搭理顧影的打趣，隻是不解她為何忽然停下。

顧影拍了拍馬頭，道：“雲清，自己去吃會兒吧。”

白詞盯着顧影動作，見她沿着河往南走，便也默默跟上。顧影走得快，發覺白詞慢了，便放慢腳步等她。

二人走了一段路，顧影不主動說話，白詞一個字也沒問。最後還是顧影忍不住問道：“你不問問我要去哪？不怕我把你拐走賣了？”

白詞道：“你不會。”

顧影：“……”真沒意思。

顧影決定不逗白詞了，道：“前面河流邊，我發現了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