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無數次相如月都在回問自己,為什麼那時候會有那樣的預感,是什麼?
是那時候克裡斯沾滿半身的塵土,是那一刻克裡斯格外蒼白與醫生判斷不符的隐忍,還是上場前最後那一眼帶着決絕的眼神。
明明潛意識裡一個又一個的不對勁不斷敲響警鐘,但為什麼沒有制止,為什麼沒有去拉住他,為什麼沒能在隐約覺得不對的時候上前讓醫生去檢查下他的肩膀。
隐痛與悔恨壓在心底卻難以言說!
抱歉,背對二人的克裡斯眼睫微壓,沒有人比克裡斯更清楚這一刻選擇隐瞞意味着什麼,可能斷掉的職棒規劃,和背後那兩個人本不該承擔卻被迫背上的,難以釋懷的愧疚。
但看到人群身後中井學長極度不穩近乎崩盤的情緒的時候,克裡斯也知道,自己别無選擇。剩下的對局,沒有人能替他承擔。
這已經無關乎隊内其他捕手的能力,而是青道擺在眼前殘酷的現實。相如已經下場無法替換,而剛上場本就球路還不穩的中井學長,如果再承擔因為他的失誤害他負傷下場的愧疚,幾乎肉眼可見的會崩潰。那時候的青道就隻能依靠丹波,他不能賭,這種沒有退路不能失誤的重壓,一旦丹波崩盤……
隻剩兩局,結局近在咫尺,通往勝利的路卻裂痕滿布,仿佛随時都要崩塌。
克裡斯笑着說道“還剩兩局,就投學長最擅長的伸卡吧。”
“嗯,”中井看着他蒼白的臉眼神惶然,即使隊醫的話給他吃下定心丸,心底卻還是莫名的不安。
“沒關系的學長,多少次我們都這樣過來了,這隻是我們一路走來路上經曆的最微不可見的一次危機,而且已經安全的度過了。”明白中井所想的克裡斯卻并不提絲毫關于傷勢的事,低沉的聲音溫和,引導中井的思緒重新聚集到賽場。
“現在的青道隻能靠你了,學長,帶領我們,拿下勝利吧。”
惶然的心瞬間停擺。中井看着面前無論何時總是包容着他,沉穩的不像二年級的學弟,看向休息區時,對他的失誤沒有半句譴責的監督,看向圍繞周圍的隊友。
“就放心的投吧中井。”
“說句喪氣點的話,就算輸了也沒事,以後路還長着呢。”
“下局,我會拿下比分的。”東清國語氣堅定。
“哈哈這話也就你說讓人不覺得是大話了,”小山摸了摸頭,道“我也會努力延續的,棒球是九個人的棒球,我其實很高興這一刻能是你在場上,三年級的戰役,也得我們三年級來結束。投吧,中井,就那麼投出去就行,後面有我們呢。”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一定會接住的。”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結成向前撲出,看着球落地發生不規則彈射,偏離預判的軌道,強制扭轉身軀按住撞擊到腹部的白球,落地抛向一壘!
“哒!”
“out!”
“又是伸卡!”
跑到一半的佐間停下腳步。
古老的東方有句話,叫哀兵必勝,說的就是這一刻麼,田原看着中井南,明明上一局還不穩的投手,因為捕手和守備拼死的守護,開始投的越來越坦然,對投中心區域球意也開始突顯銳意,繼續讓他這麼順暢下去,就不太妙了。
對這種投手,田原走到星田跟前,說道“盡量瞄準直球,強力的揮棒。”
“是!”
對方的伸卡确實是個麻煩,但好在高中棒球多用鋁棒,市大三亦不缺強打,一定程度是有削弱的。不然剛剛那球根本彈不出去,剩下就是對投手不斷的壓迫了。這一刻,田原莫名想到了前幾局的相如月,忍不住歎了口氣。
不止是對對方投球天賦的眼饞,更罕見的是其在這個年齡卻擁有的超乎同齡人的心态。成年的投手對強棒亦還有膽怯之時,一個遠未成年的少年,卻在賽場展現出了别人經曆千次磨砺才具備的穩定,而且越重壓,表現越強勢。想到六局下半out谷倉的那一球,田原眸光微閃,怎麼想都太可惜了,怪隻怪青道那群球探下手太快!
“我來!”
預判到落點的暧昧,東野崇制止小山快步向前,一躍而起!“哒!”球應聲入套,沒有絲毫偏差。
“out!攻守交換!!”
“nice守備!”
“雖然強投很好看!但果然,各種美技守備更讓人覺得不虛此行啊。”
“确實!這場算是來對了哈哈。”
“八棒,捕手,隴川·克裡斯·優。”
“打出去克裡斯!”
“加油啊!”
“嗙!!”
“界外!”
肩膀受力的劇痛讓克裡斯腦内近乎出現一瞬空白,忍耐的額角青筋暴起。如果要堅持到結束這場比賽,必須得放棄打擊。
但好打的球出現,身為打者的本能卻趨使腳步沒有絲毫猶豫的再次踩下,扭動腰身,力量傳遞到肩膀的那刻!克裡斯忍不住悶哼,斷觸的球棒利用慣性竭力揮出,球卻軟弱無力的向着投手丘滾動。
竹内迅速向前拾起,朝一壘擲出!
“嘭!”
“out!”
佐間奇怪的看了眼站在打擊區沒有動彈的克裡斯,雖然這球注定out,但跑都不跑一下,青道的捕手原來是這麼沒有拼勁的人嗎?
“抱歉,那球本可以打出去的。”
“沒事,腰扭傷的家夥就别逞能了,打擊就交給我們吧。”
“嗯。”克裡斯笑着點點頭,如常的走下休息室,從包内拿出白色的藥丸夾在指尖,和着水一同吞下。
“克裡斯前輩。”
克裡斯溫和的眉眼彎起,笑着轉身問道“怎麼了?”
瞳孔内門口的背光蒙蔽視野,隻浮現一高一矮半重的剪影。
“前輩,如果不想笑可以不用笑。”
“太難看了。”
聽出二人聲音的克裡斯挑起的嘴角落下,輕呼出氣,歎道“是你們啊,确實有點難受,要是延長賽可能就得靠你了。”
“那我還是希望這場比賽能在九局結束,這樣得來的位置,我不稀罕。”禦幸别扭的回道。
克裡斯輕笑出聲,少年人莫名的志氣總是帶着特有的執着。
“你的肩膀…”
“我沒事。”克裡斯揉了揉月的頭發,“主要是腰不舒服,放心,如果真不行我一定會下的。”
再次肯定的給人吃下定心丸,背過身離開的克裡斯卻嘴角繃直,眼中是掩不住的歉意。
中井學長狀态好不容易好起來,還有一局,必須撐過去。
“無論如何必須要守住,讓比賽能輪到下局的中心棒次。明白嗎!”
“是!!!”
田原看着再次振作的士氣點點頭,走出休息區,比起他們,青道的壓力應該更大,那個捕手大概率出了問題,進入延長賽一定是他們更占據優勢,等的,就是誰先露出那一瞬的破綻了。
九局下半,“四棒,三壘手,東清國。”
被打出去的球,和第一局極度相似的境況,讓佐間手臂莫名起了身雞皮疙瘩,準确點說,這局可能還要更不利一些。
一出局,二壘有人,打者是,東清國,而竹内……
“佐間,”
“怎麼了?”
“你相信我嗎?”
“怎麼突然問這個?”
“對東清國,我不想再逃避了。”對局越是往後,便越是忍不住掙紮。“三年了,我想要一個答案。”最後一年夏天,也是兩人正式賽場上最後一次對局,竹内的心裡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如果不在此刻沖過去,身為投手的自己可能這一生也就僅此而已了。
但偏偏是這種時刻,佐間眼神複雜,看着竹内身後的隊友,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為了隊伍的前進,竹内隐忍了多久,犧牲了多少。但一百步,都走到了九十九步了,要為了一個答案,就這麼放棄最後的果實嗎?
賽場上的佐間,眼底第一次出現猶豫和掙紮。
竹内靜靜地看着他,那一刻眼神仿若洞悉他的想法,輕聲道“你相信我嗎?”
他信他嗎?他當然是相信的,多少次配合拿下勝利,對竹内的實力,他從不懷疑。但這是對東清國,偏偏是這個對竹内近乎心魔的存在。
在已戰至九局,一分就決定勝負的現在。
他要任由竹内這一刻的任性嗎。佐間心底逐漸有了答案,他知道,隻要他打下暗号,即使竹内不願意也不會搖頭,這是他作為王牌的責任,要帶領隊伍,确保的,走向勝利。出示的指尖劃下……
“暫停!”
投手丘上,分開站立的竹内與佐間,氣氛古怪的沉默。圍聚過來的内野和外野手面面相窺,不明白兩人間發生了什麼,一緻的保持了安靜,等待休息區帶來教練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