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經努力想要再多記住一點,可接下來的半天卻仿佛被誰摁下了快進鍵,一下就離他遠去了。
兎沼笠有些恍惚地站在自己的家門前,腦海裡閃過不少零碎的記憶片段。隊友們悔恨不甘的側臉,被淚水沾濕的米飯,和湯面上倒映着的……面無表情的一張臉。
他慢慢擡手,指尖撫摸上自己的眼尾。沿着上翹的弧度一路向前,柔軟而幹燥,摸不到一絲水汽的皮膚,正如他已然冷卻的心髒般不近人情。
他默然,打開又合上的門扉發出輕微到可以忽略的一聲細響,樹影斑駁,少年的背影消失在了寬敞的一闆門扉之後,仿佛從未存在過。
*
夜幕沉沉,有瓊瑤月色傾斜于庭院,灑落枝頭,這本應是一個最尋常不過的夜晚。
從轎車的駕駛座上下來,兎沼甘一路走進了家門口,自玄關就能聽見室内傳來的活潑背景樂曲,她不由得懷念地勾唇一笑。
“兔咪咪醬——你覺得十條隧道會不會太少了?如果再多挖一點點……”
“布蒲,已經夠啦,隧道太多會把自己繞暈的。”
“是、是嗎。”
名為布蒲的淺黃色小倉鼠喏喏地抖了抖胡須,它快速地擡頭瞥了身旁的兔子一眼,滿目皆是對方随風晃動的雪白絨毛。
“謝謝你,兔咪咪醬。”
布蒲小小的臉頰兩側浮起了兩片小小的紅雲,聲音也輕輕的,随着風飄到了兔咪咪那長長的耳朵裡。
“【逃避是不對的】,你沒有說,真是太好了。”
從遠處似乎傳來了蘑菇幹的味道,兔咪咪慫了慫鼻子,亮而黑的圓眼睛倒映出遠處綿延的樹海,它沒有回答。
鏡頭轉換,屏幕上隻能看見白色兔子和小小倉鼠的背影,他們并排坐在石墩上,前者的長耳朵在風裡晃呀晃,好久才開口說話。
“我們走吧,一起把隧道口僞裝一下,然後去找蘑菇吃。”
“唔,我有沒有說過,你的毛發看起來像白色的麥浪。”
兔咪咪咚地一下從石頭上跳了下來,布蒲連忙跟上,幾步竄到了站在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朋友身邊,邊走邊說着柔軟的閑話。
“是麼,那秋天就去吃小麥面包吧。”
屏幕裡的兩道身影漸漸走遠了,兩團顔色不同的毛球不斷縮小至一個小點,直到消失不見。有活潑甜美的片尾曲緊随其後,标志着一集動畫的完結。
兎沼甘這才肯出聲打擾她的孩子,語調同樣是上揚的,帶了點打趣的意味。
“今天怎麼突然把光盤拿到客廳來看啦,要我幫忙換碟嗎。”
“不用了,媽媽。”
兎沼笠從沙發上起身,自己去光盤機裡摁出了CD,再珍而重之地放到了打開的塑料盒子裡。
“隻看這一集就好,而且……”
“我有話想和你說。”
呼吸一滞,兎沼甘的心裡隐約察覺到了一點不妙的味道,她隻能試探地走近幾步,卻不料直直撞進了他的眸底。
如同打磨完好的一面銅鏡般平穩的橙黃色,她的孩子擡起頭來,嘴唇開合,吐露出的句子卻如平地驚雷,在兎沼甘的心上開了一個大洞。
“我們搬去東京吧。”
“媽媽爸爸以後就可以經常見面,我們一家人……”
沒來得及說完的話卡在了喉口,兎沼笠愣了愣,落在肩上的手掌傳來一陣不自然的顫抖,他于是擡手拍了拍媽媽的手背,軟聲安慰她:
“沒有人欺負我,我是自己這麼想的。”
“笠醬,媽媽希望你開心,你真的覺得搬家會更好嗎。”
“嗯。”
兎沼甘一下子收攏了手臂。靠在母親暖和的懷抱裡,笠無言地呼出一口氣,一切晦暗不明的情緒都被掩埋,他最終閉上了眼睛。
“那我們明天就去辦休學,我中午來,到時候一起回家。”
笠沒有說話,可他環住母親的手臂卻加重了力道,兎沼甘知道這是答應的意思。
在約定落下之後,兎沼甘戀戀不舍地又抱了抱他好一會兒,才舍得放他離開。
這注定是個難眠的夜晚,無論是輾轉反側的細碎聲響,亦或是筆尖劃過紙頁的刷刷聲,都成了浮躁底色的一部分。
夢見什麼了呢?忘掉了,映入眼底的隻有清晨毫不吝啬撒下的金色光輝。
你看,新的一天也到來了啊。
【中午】
叩響午休鈴之後的教室一下就沸騰起來,人們或是約着去小賣部覓食,亦或是就在教室解決午飯,和以往似乎也沒什麼不同。
多田一羽快速地從桌洞裡翻開一本書瞧了幾眼,随即裝作若無其事地把手從桌底挪到了桌面上,扶眼鏡的頻率越來越高,看上去很是焦灼。
偏偏他的表情又是和動作相駁的冷酷,落在别人眼裡便是十足的喜劇效果,得虧現在沒人注意到這個角落,稍微緩解了一點他的緊張。
勇敢起來,多田一羽。兎沼同學反常地在收拾東西,要是再不開口,就沒有機會了!
“咳、兎沼同學……”
正在試圖把文具整齊地裝進背包的兎沼笠聞聲側過頭,投過來的詢問視線是那麼耀眼,糟了,下一句話要怎麼說來着。。
突然陷入了沉默之中,多田一羽又故作鎮定地扶了扶眼鏡,好一會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成功趕在氣氛變得尴尬之前開口了:
“你,為什麼在收拾東西呢?”
好生硬!!
“因為下午有事情要請假,所以現在就得收拾完。”
這麼說着,他又往包裡放了一本書,絲毫沒有覺得被冒犯到的意思,語氣放得很輕柔。
多田一羽莫名又感覺不緊張了,他甚至覺得有點後悔,沒能早點和兎沼同學搭話。
兎沼同學明明又耀眼又強大,可人卻很溫柔。他尤其喜歡少年擺出的傾聽模樣,被尊重的喜悅,被關注的妥帖感,通通都在那雙漂亮的眼裡倒映着了,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大家才會那麼喜歡他。
如果那時候能鼓起勇氣認識他的話,會不會現在已經是朋友了呢。
多田一羽稍微撇開了臉。三年前他曾被拜托去為朋友的比賽錄像,遠遠地見過兎沼同學一面。他本來都要忘掉了,可偏偏在高中成了同班同學。
還想再看一次他的扣球,如果成為朋友的話,就有理由去為他應援了,無論如何都好想去。
大腦催動腎上腺素分泌,充斥心中的勇氣驅使着他重新扭過頭,視野于是再度被在意的人所填滿。
……可不知道什麼時候,兎沼同學就已經結束了收拾物品的工作,隻是攥着紙頁在座位上發呆。輕易就能叫人看出來他的糾結,似乎是陷入困境了。
“信封,是要給誰嗎。”
将對方因為吃驚而略微瞪大眼眸的樣子看得一清二楚,多田一羽克制地拉進了少許距離,并謹遵着書上的指示,試圖釋放自己的善意。
“不方便傳遞的話,我可以幫你。”
“……謝謝。”
“幫大忙了,多田同學。”
薄薄的信封被輕柔地放在了伸出的掌心裡,胸膛裡激蕩着能幫上忙的喜悅,多田一羽難得興緻高昂起來,離開座椅就要往外跑。
不過倒是沒忘記和兎沼同學告别,後者在座位上朝他遠遠地揮了揮手,甚至比了個口型。
[撒喲那拉]
是道别。
*
【三年四組】
沒有心情吃飯。
事實上,連午休鈴已經響過這件事,都是菅原過來之後,他才意識到的。
“大地。”
“叫上旭,我們三個一起出去聊聊吧。”
是啊,他們三年級的,是應該聊點什麼的。比如未來,比如學業,又或者是排球。
“喂,大地——有人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