兎沼他其實沒跑出去多遠,等西谷他沖出逃生通道的鐵門以後,就在不遠處的拐角發現了安靜等待着自己的後輩。
腦袋幅度不大地往下垂,手裡揪着挎包的背帶,一副乖巧又聽話的樣子,又有誰能狠下心去指責他呢?
西谷夕莫名想起了不久前的畫面,被忽略掉的奇怪情緒似乎又回來了,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是什麼,隻能下意識用手背擦了擦臉。
說起來……掉下來的,是眼淚吧。
就像是被水滴的溫度所感染,被觸碰到的幾塊皮膚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灼熱,連手背都燒了起來。
“……!”
“啪!”
聽見完全無法忽視的聲響,藍發少年遲疑地擡了擡眸子,悄悄往這邊看了過來。可除了西谷前輩臉上莫名其妙多出的兩個巴掌印以外,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走了!”
大步流星朝他走來的西谷夕根本沒有解釋的意思,拽過兎沼笠的手臂就朝着出口的方向一路往前。他空出的手甚至從口袋裡翻出了手機,噼裡啪啦地打字,似乎在聯系隊友。
隻撇了一眼,笠他就收回了視線,甚至把腦袋垂得更低了點。
不敢看。
。
似乎是西谷前輩為了照顧他的情緒,又或是單純是因為其他人的腳程太快,等到他們兩個抵達目的地以後,居然已經齊人了。
兎沼笠一直沒有擡頭,在他有限的視野裡,隻能看見好多好多雙不同的鞋子。
它們或遠或近,但是無一例外地,鞋尖的方向都對準了自己。即使他看不見鞋子主人的臉,也能感受到這份沉默裡孕育的危險。
這是一場隻針對他的狩獵。
而他自己,也已經做出了選擇。
……
“對不起。”
少年的聲音不算好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短暫的情緒宣洩,聽上去又幹又啞,像是剮蹭在水泥地上的老木。
或許大家都是第一次面對這種場面,面對着那顆了無生氣的藍色腦袋,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站在中心不遠處的日向翔陽倒是握了握拳頭,胸口燃燒着無處發洩的,針對自己的怒火。
“擡起頭來。”
隊伍裡的主将開口了。
這是一句帶有命令性質的話語,他作為前輩,作為排球部的主将,他本可以靜靜等待着這孩子擡頭後再和他交談,就像真正的大人那樣。
但是他沒有。
澤村大地往前走了兩步,他比兎沼笠要高一點,但也不過是幾厘米多的差距,不算很多。即便如此,他還是微微彎了膝蓋,讓自己能夠平視對方看過來的眼睛,用行動來表達尊重和重視。
事情好像沒有辦法按照預料的樣子發展了。
兎沼笠有些苦惱地想,可面上還是努力地維持住了平靜的神色,順從地擡起了頭。
視網膜裡倒映着的畫面一點點上移,一開始是漆黑的衣角,不同人或藏在袖管裡,或抱胸環在面前的手。然後是衣領,下巴,眼睛……
擔憂,平靜,難過,懊悔,兎沼笠本就不擅長揣摩人心,即便表露在了臉上,以他的能力也沒法完全揣摩人類複雜的情感,因此隻能把思緒咽在心頭。
為什麼不怪他?不明白。
見他總算肯露出藏在額發後的一張臉,大家默默地輪番掃視了好多遍。
他本來就白,因受淚痕洗禮所染上的紅色自然瞞不住人,即使臉還是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也顯得比之前弱勢一些。
澤村大地松了松眉梢,這點變化自然瞞不過就站在他面前的兎沼,但他沒說什麼,隻是引頸受戮般直視着主将的棕色眼睛。
“我要和你道歉,兎沼。”
他說話的時候很認真,認真又誠懇。平日裡總是給人安心感的寬厚面容被的慚愧神色所覆蓋,在笠看來卻分外刺眼。
“在收到申請書的時候,我們其實對你生氣了一陣子。”
不隻是澤村大地本人有感到急切,在得知他要退部的消息以後,每個人都有那麼一段惱怒搜尋的時光。直到稍微了解到理由以後,才發覺到他們對兎沼的了解貧瘠得有些過了頭。
“但我們對你的過去一無所知,擅自就把責任放在了你身上,這也讓你很害怕吧。”
“……”
攥着背帶的右手下意識收緊,兎沼笠不動聲色地把空閑的左手藏到了身後,不想叫人瞧見他發抖的指節,似乎這麼做就能掩飾掉内心翻湧的無措。
最後還是理智救了他。不想露怯的話,就不能保持沉默,所以必須得回應點什麼。
藍發少年于是搖了搖頭,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落入了獵人的陷阱,隻是努力思考着遣詞。
“是我在說謊。”
說完短短的一句話以後,他的視線不自覺往下落了一點,定格在澤村大地的鼻梁,不再願意和他對視。
雖然句子很短,但是潛台詞卻已經足夠明顯。他把如今的境遇當成了需要承擔的[責任] ,是他自行導向的 [惡果],與澤村,和排球部的其餘人都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