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克勞德露出擔憂的表情,薩菲羅斯将冰棍怼回克勞德嘴裡,示意他再不吃的話就會融化完了,“沒關系的,我們可以買一個籠子,在它傷好了之前,可以把它關在籠子裡飼養。”
克勞德眼前一亮:“對哦,我們還可以教它怎麼飛。”
薩菲羅斯溫和的笑着,撫摸着克勞德腦袋,讓柔軟的發絲在指縫間穿過。
拉妮絲是克勞德和薩菲羅斯在河邊撿到的一隻小鳥。剛發現它時,它傷痕累累,翅膀上的羽毛少了幾簇,側躺在泥水石堆間,喙上還有些許血迹,奄奄一息的模樣眼看就要死去,克勞德于心不忍地将小鳥捧起,朝着比他年長幾歲的哥哥求助。
薩菲羅斯對待克勞德總是無比縱容,克勞德是他唯一的朋友,經常瞞着村子裡的大人來神羅公館找他玩,偶爾吐露心扉。對于這個時常感到寂寞的男孩,薩菲羅斯很樂意成為他最重要的朋友,除了他母親以外,他是克勞德剩餘的全部。
因此,當克勞德露出飽含希冀的眼神時,薩菲羅斯理所當然地答應了他的請求,把小鳥帶回神羅公館,接受治療,并為它取名為“拉妮絲”。
孩子的精力總是旺盛的,薩菲羅斯的提議讓克勞德充滿幹勁,特地從自己的小金庫裡取出辛苦積攢下來零花錢,購置了一頂精緻漂亮的鳥籠。
一大一小的兩個孩子把拉妮絲放進籠子裡,布置好糧食和清水,看着小鳥在橫欄上蹦蹦跳跳,小心翼翼地觀察它的傷口愈合情況。
正如薩菲羅斯所言,拉妮絲的狀态很好,恐怕要不了多久,它又能翺翔藍天了。
抱着這樣的期待,克勞德幾乎每天都會來到神羅公館,悉心照顧,在拉妮絲傷口基本愈合後,他模仿着外面的鳥兒,教着拉妮絲去展翅高飛。
然而,拉妮絲一次都沒能飛起來。
哪怕克勞德試着将它抛在空中,拉妮絲也隻會撲騰着翅膀,朝着地上墜落,吓得克勞德連忙跑過去,伸手去接住拉妮絲,生怕它又一次摔傷了。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克勞德沮喪地垂着腦袋,他大概也意識到了拉妮絲是一隻被暴風雨從鳥巢上刮下來的幼鳥,尚且不會飛翔的它從一開始就因為受傷而失去了飛行的勇氣,哪怕身上的傷好了,肌肉記憶裡對飛翔的那一份刻骨銘心的疼痛也會令它忘記自己能夠展翅高飛的事實。
“或許是因為克勞德是陸行鳥,拉妮絲才不會飛的吧。”薩菲羅斯一本正經地開了個小玩笑,換來了克勞德的大聲抗議,直呼自己才不是陸行鳥。
“那現在該怎麼辦呢?我們還要一直養着它嗎?”頗有些愁苦地捧起拉妮絲,克勞德雖然為它花了不少錢置辦鳥籠,卻沒真的想着把小鳥一輩子困在籠子裡。
它應該是自由的,而不是因為苦痛而忘記飛翔的能力。
“克勞德,我們沒有權力處置它的歸處。”薩菲羅斯替他把拉妮絲捧起來,可憐的雛鳥受了驚似的一直用腦袋蹭着薩菲羅斯的手心,生怕自己又被扔出去,“我們救下它,是它的幸運,但我們終究是過客,而不是拉妮絲的主人,它的生命,應當由它自己來決定。”
克勞德躊躇不決:“可它還不會飛,如果就這麼讓它走,要不了多久它就會死掉……薩菲,我不想拉妮絲死去,它是我們好不容易救回來的。”
銀發少年将拉妮絲放回鳥籠裡,拉妮絲從薩菲羅斯的手心處跳了下來,一蹦一跳地回到橫欄上,抖了抖腦袋,用喙開始梳理起自己的羽毛。
薩菲羅斯這才轉過身來,拍了拍男孩的腦袋,在克勞德仰起頭之際,撥開克勞德的額發,輕輕在他額頭上落了一個親吻。
“大自然是殘酷的,弱肉強食的,而我就像這裡的每一個生命那樣,頑強地從那個男人的實驗中活下來,克勞德也要相信,拉妮絲會在逆境中,再次獲得展開翅膀的能力,回到屬于它的那片天空。”
克勞德眨了眨眼睛:“真的……嗎?”
薩菲羅斯微笑着:“你要相信它,不是嗎?”
然而,下一秒,乖順的男孩收斂起擔憂的神情,他的臉上浮現出不符合年紀的成熟與淡漠,嘴巴一張一合間,吐露出冷淡至極的話語。
“——可我不相信你,薩菲羅斯。”
克勞德朝後退了一步,在“薩菲羅斯”略顯迷惑的表情下,用着極其冷漠的眼神掃視了一番“薩菲羅斯”。
“薩菲羅斯”短暫的愣神後,偏了偏腦袋,像是不明白克勞德話語中的意思,他一步步靠近克勞德,彎着腰,銀色短發以不正常的速度生長,如瀑布般垂落在克勞德臉龐兩側,将兩人包裹在密不透風的囚籠裡。
少年目光灼灼地盯緊克勞德漂亮的藍眼睛,就像是食腐的鷹緊盯着自己的獵物,又像是饑餓的野獸盯住了獵物的喉嚨。忽然間,“他”的嘴角裂開了一個弧度極大的笑容,幾乎裂到耳後根,一陣古怪的笑聲從“他”軀體處溢出,不似人能發出的吊詭聲線:
“這一次,又是哪裡不像了。”
窗外不知何時變作晦暗無光的夜空,陰影将兩人的影子拖得很長,靡靡之音如奏笛般從遙遠的彼界傳來。克勞德冷漠着回敬“薩菲羅斯”的注視,扯下“薩菲羅斯”試圖撫上他臉龐的手腕。
“他從來都不會做選擇。”
畸變旋律和扭曲的樂符在黑暗與喧嚣中翩翩起舞,生于迷離的暗影如鬼魂般在腳底穿梭而過,毛骨悚然的寒涼從褲管一點點滲入,像看不見的手,蜿蜒攀附上肌膚。
“這裡根本不存在正确答案。”
話音剛落,駭人異象如潮水般褪去。
下一秒,玻璃破碎聲清脆。
他再一次墜落。
……
他失去了對外界的感知。
克勞德困頓得合上了眼眸,依稀感受到自己落入柔軟的墊子裡,上好的棉料穩穩承着他的後腰,沉重的身體随着彈簧短暫地回彈後,讓他陷入更深的溫暖裡。
這是一種難以描述的舒暢,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就像是街邊尚未完全融化的雪,一灘灘點綴在街頭巷尾,料峭春風吹拂在臉上,帶着幾分雪氣與植物的清香,在鼻翼間躍動。
在這裡,他無需思考什麼,無需惶惶不可終日,紛繁俗世與他無關,克勞德隻需要在這片溫床裡孕育着生命。
——就像每一位母親那樣。
頓時,一陣強烈的嘔吐欲自胃部升騰而起,灼熱的胃酸沿着喉嚨倒灌口腔,克勞德幾乎隻來得及翻了個身,雙膝跪在軟墊上,一手撐着上身,伴随着腹部一陣痙攣絞痛,突然吐了出來。
一顆顆粘滿唾液的蟲卵滾落在地,孢子似的卵隐隐能窺見裡面的觸須蠕動盤結,在克勞德惶恐不安的視線下,它們破殼而出,蠕動的蟲身在交纏中展開肉翅,透明的薄翼揚着黏膩液體幾欲展翅高飛。
接踵而來的耳鳴在他耳膜裡不斷放大,嗡嗡作響叫克勞德難受得捂起了一邊耳朵,在克勞德又要嘔吐之際,振翅聲逐漸彙聚成人類所能理解的語言。
【拉——妮絲——】
異形蟲扭動着頭部,長滿一圈圈尖刺的腔體朝後翻折,頭部深處逐漸從裡面鑽出一隻血肉模糊的鳥頭,像剛出生的“雛鳥”那樣朝着“母親”張開喙,發出難聽刺耳的鳴叫。
仿佛在同一時刻接收到某種指令,越來越多的異形蟲抖動着腔體,觸肢震顫,腔體内鑽出一個又一個熟悉的面孔,它們痛苦地扭曲臉龐,嘴部扯着猩紅的血絲,發出凄切哀鳴。
【媽、媽——在這裡噢】
形似克勞蒂亞的面孔在哭笑着。
【克、勞德,我會——陪在你身邊的】
形似蒂法的面孔在血泣不已。
【刺刺、頭,你一定——能、能成為1st的】
形似紮克斯的面孔癡愚笑着。
還有很多很多……
克勞德被眼前的一幕惡心得更加作嘔,然而令他驚懼的是,他的腹部正在以一種異常的速度膨脹而起,不過幾個呼吸間,便脹大得猶如妊娠十月的孕婦。
強烈的陣痛使得克勞德近乎不能呼吸,哪怕他努力過要調節呼吸節奏去适應這份從未體驗過的劇痛,也潰敗在一陣比一陣更強烈的疼痛當中。
嘔吐欲望又一次湧上喉嚨,克勞德強忍着這股惡心,掀高他的衣物,他的肚皮薄得幾乎能看見皮下的東西,即便輪廓線條尚不明晰,可克勞德依然隐約能認清肚子裡的怪物長着稀疏銀發,并在克勞德看向“祂”之際,“祂”毫無預兆地睜開了非人般的蛇瞳,直勾勾地盯向了孕育着“祂”的“母親”。
【媽媽——最喜歡媽媽了】
有那麼一瞬間,恐懼近乎淹沒了克勞德的神識,他意識到了自己孕育着的是怎樣的一個怪物。
但——
“滾出來!傑諾瓦!”
最後一絲耐心宣告破裂,克勞德壓抑着怒火,從腿側抽出一柄小刀,猛地刺向了那群異形蟲,充耳不聞它們尖叫着悲鳴,又快又狠地将它們斬殺殆盡。
如實質的殺意由内而外散發出來,森冷的氣息像是冰霜一樣染就他的魔晄眼,本就剔透的瞳仁泛着愈發冰冷得色澤,克勞德嗓音低沉:“第23175次幻境——你也該放棄了吧。”
他已徹底清醒。
融合傑諾瓦大腦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克勞德無法做到直接擊潰傑諾瓦,唯一的辦法就是消磨傑諾瓦的「本能」。
克勞德體内本身就具有傑諾瓦細胞,從等級上來講,傑諾瓦是高于克勞德的。但在克勞德的世界,薩菲羅斯已經完美吞噬了傑諾瓦,成為名副其實的「首領」,這使得克勞德對傑諾瓦本體具有一定抵抗能力。
加之,因為薩菲羅斯的存在,傑諾瓦的自我認知産生了混亂,同時,寶條使用的活性抑制劑極大的降低了傑諾瓦細胞的活性,削弱了傑諾瓦自主思考能力。這使得傑諾瓦的大腦剩下的,唯有吞噬的本能,混亂的主意識在此刻幾乎等同于死去,任憑「本能」驅使着它實現“活下去”的辦法。
但這樣的「本能」是有極限的。
當它引誘着獵物,一次次地編織或美好或殘酷的幻境讓克勞德心甘情願化作它營養的一部分,卻發現自己始終無法完成「吞噬」,它開始體會到了所謂的“絕望”。
它無法擊潰克勞德的精神,這個重複了23175次的認知沉重地捶在它的「本能」上。
傑諾瓦輸了。
在這場精神力拉扯戰中,它以最“絕望”的姿态,向克勞德宣告臣服。
無論是将薩菲羅斯的姿态投射在他早已忘記模樣的父親身上,還是用鳥兒的生命上演它認為的薩菲羅斯會作出的選擇,亦或者是讓克勞德擁有賦予珍視之人第二次生命的能力……越來越多的破綻昭示着傑諾瓦無從下手的事實。
它不懂人心,自然不會理解前往米德加于克勞德而言是怎樣重要的人生轉折點;也不會理解真正的薩菲羅斯,從來都不會選擇讓所有物逃離掌心,更不會認為讓掌心之外的生命的死亡會是一件值得悲傷的事……
“到此為止了。”
克勞德翻轉着小刀,睥睨地望着妊娠的腹部,毫不留情地刺了下去,形似薩菲的怪物尖叫着掙紮,可它無法躲過克勞德一擊刺入心髒的刀尖,隻能眼睜睜地感受着自己的「本能」一點點消弭而去。
星球英雄的額頭冒着細密冷汗,可他依舊是宣告着勝利那般,揚着唇角,對傑諾瓦道出最後的宣言:
“現在,我才是‘傑諾瓦’的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