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見寶貝女兒介懷,心裡先不忍起來,原先将女兒送進嶽母家,想着自己無後顧之憂,心裡也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女兒就在膝下,那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死士之情又有些淡薄了。
黛玉心裡也有些介懷此事,卻怕愁眉苦臉惹得林如海擔憂,自己面上故而做出一派天真的樣子,在父親面前插科打诨,心裡在暗暗盤算那日誇誇群裡的見聞。
她到底是小孩子,再怎麼裝模作樣,哪裡瞞得住大人?林如海看她神色便知她是強顔歡笑,卻也不點破,心裡一陣感動,自我勸勉:兒年紀尚幼,若是自己真心灰意冷不管不顧的喪命,誰又來顧惜孤女一個?還不是如賈家一般巧取豪奪?
思及此他心裡立下決心,為着女兒自己也要掙紮着起來。林如海吸一口氣,把女兒當成大人一般對待:“如今既然回來了便安心在家待着罷,府中的事體以後你也掌起來,有白先生教導,再有兩位宮中出來的嬷嬷指點,以後家裡也放心交給你,日後揚州城裡林府往來便由你走動起來。明日便叫外房管家将鑰匙交給你。”
黛玉一驚,這是讓自己管家的意思。
林如海苦笑:“人都說喪母長女不可娶,為的是上頭無人教導,娶回家不懂得打理中饋,先前爹也怕被人指摘于你,因而将你送往外祖母家,誰料你外家烏煙瘴氣,如此倒不如你在揚州家中由爹爹教導。”
再者,他還有個原因沒有說出口:若是将來他去了,黛玉也因着多年管家曆練出了一身手段,好歹會看人心,世情也知曉些,不至于被人騙了。
黛玉乖巧的點點頭,但又想到了什麼:“若是以後還有個母親大人進門呢?”
林如海一楞,玉兒這是問自己以後續弦的事情呢。女兒聰穎,他便也沒有怪罪女兒這些話說得于理不合。
他這些天未嘗沒想過娶個新婦綿延香火,但一則與夫人感情深厚不願意再容納新人,二則他有些信命,覺得自己也許是命中注定無子,因而沒有實踐過這個念頭:“你母親剛去,為父沒有這等想法,若是真有那一天,父親會尋找嗣子過繼過來。”
黛玉有些失望,但也沒說什麼。父親決定之事,自己也難以改變,自己能鼓起勇氣這般提醒已經很是不易,再規勸她也難以做到,因而閉口不言,轉而聊些别的事體。
父女倆此番見面,似乎有千言無語說不盡,一直到華燈初上,黛玉才回到自己房中。
晴雯瞧着她似乎心緒重重的樣子,心裡歎息,這林妹妹就是多思多慮才導緻日積月累的郁結于心,因而主動上前來講些閑話來逗她分散注意力:“姑娘,今日裡可在庫房裡翻出個稀罕物件。”
黛玉還沒出聲,紫鵑先捂嘴一樂:“晴雯那蹄子,随手從庫房裡撿了個擺件,誰知道擦了灰擺在房裡倒适宜得很。”
雪雁跟着湊趣:“是呢,我還以為是個花瓶,往那背上注水,可居然倒多少水都不外溢,倒像是個無底洞一般。”
黛玉順着她的目光瞧過去。
一尊青銅所制的方尊正擱在書案上,長頸高足,頸部高聳,三腳鼎力,三個邊上裝飾有蕉葉紋、三角夔紋和獸面紋,看上去質樸厚重。
更讓人啧啧稱奇的是,尊的中部也就是器的重心所在,三個角各塑一象頭,大象頭與脖頸伸出于器外,象身和象腿附着于尊腹部及圈足上。象頭看上去憨态可掬,而且三個頭的表情神态各不相同。
黛玉有些愣神:“似是先前沒見過這般擺件,想來是别人贈與的賀禮,我不在家别人直接收在庫房裡的。”
她很是好奇,叫丫鬟将象鼎倒立,奇的是那鼎中之水一滴都不流出來,黛玉喃喃自語:“這後面竟無銘文,再看這蟠虺紋也罕見的很,明日裡問問父親,他懂這些金石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