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林大人剛才是說要辭職?就因為家中人出事他便要引咎辭職?這件事本來壓得嚴嚴實實,外人也不會知道啊!
白先生照舊沒有什麼大的反應,黛玉面上有疑惑,卻未問出聲,晴雯是個丫鬟自然不能在這種場合和林如海搭話。反而是大姨娘,聞聲便往林如海那方向挪動,還拖長了聲音:“老爺!老爺萬萬不可啊!妾身雖然是婦道人家卻也知道不能輕易辭官,便是您将妾身千刀萬剮了妾身也無二話,這都是妾身該受的,可您千不該萬不該就因着妾身辭官啊!”
她說到最後,聲音急切,一聲比一聲凄厲,晴雯也是看不懂,你說你這個大姨娘,詛咒人家死的時候比誰都熱切,現在又轉換畫風阻止人家辭官一副為了人家好的姿态,真是詭異的緊。
林如海并未多跟大姨娘說話,隻是叫下人把大姨娘即可送往蘇州老家,又拱手對白先生道:“治家不嚴,讓先生笑話了。”
白先生眼中不起波瀾,似乎出入高門也見多了這些家門詭事:“林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我自當一無所知。這就告辭了。”
其餘下人也被遣散,廳中隻餘下黛玉父女兩人,她才關切問道:“爹爹,何故要辭官?今日之事當真這般嚴重?”她的聲音忽然變得酸澀,“莫不是我翻起此事,才讓爹爹生了退隐之心?”
林如海慈愛的說:“玉兒莫要擔憂。也莫要自責,此事不但不能怪你,還得謝你。大姨娘私放利錢又販賣人丁。隻怕背後還有什麼人的鼓動,而這些人捏住了把柄,單單等着合适的機緣一擊而中,若那樣,爹爹我豈不是性命都堪憂?觸犯律例,皇上都難保我。”
“如今你先把這弊端揭發出來,倒讓那暗中埋伏之人少了一個把柄。于我們,大大有益。”
“再者,為父屢次向皇上試探還鄉之事,皇上總是不應允,如今有這個名頭,倒是個大大的契機,為父治家不嚴,隻要在朝堂上提出來告假,隻怕許多人都會推波助瀾。”
黛玉雖然聽得明白,但心裡總忍不住的擔憂,隻是父親所決定的,自然不是她能更改的,因而便送父親去書房草拟奏章,她知道自己幫不上什麼,隻叫廚房炖些補氣的豬肺白果湯送過去。
瞧着黛玉回到院中,仍舊是愁眉緊鎖,晴雯便知道黛玉也解答不了她的疑惑。是以,她悄悄溜出去往白先生那裡去問。
聽完她所言,白先生不着急回答,先斟上一杯茶給她:“林大人退隐之心早有,隻是尋個時機罷了。”
“不對呀?若是皇上能允早允了,何苦等到現在?”晴雯雖然沒有什麼政治敏感性,卻知道這最基本的常識。
“可你想過沒有,為何林大人明知道皇上不會允卻還提?”白先生不慌不忙抛出問題。
晴雯半天醒悟過來,她聯想到自己管理公司的經驗:“一則是為了免責。若有一天别的官員将這事捅到皇上跟前,作為攻擊林大人的把柄,隻怕皇上早知道此事,不僅打那人個措手不及,還在皇上心中留下自己很穩妥忠心的印象,讓皇上還未處置就先傾向自己。”
“二呢,讓皇上明白自己的不易:堂堂朝中大員,居然放着似錦前程不要,一有風吹草動就想着還鄉,顯而易見是被各種中傷怕了,那可見林大人平日裡做這個官為皇上辦事有多戰戰兢兢,再者那這些人下次中傷時皇上自然要多思量一番。也因此覺得林大人為官不易,所以自然會更倚重于他。”
白先生眼中流露出些許贊許:“若是林大人本意是為着邀寵,那麼他這般行徑便是有些利欲熏心,可是他内心是真想要辭官不做的,倒顯得他越發光明磊落了。”
晴雯恍然大悟,怪不得古代很多不得志的官員都寫宮怨、閨怨詩詞來比喻跟皇上的關系呢,原來在封建皇權社會中做官,還真有點像女子和男子相處,要撒嬌,還要幽怨,要拉攏,還要若即若離。
從前她不懂這些,如今身處這個朝代,讓那些原本故紙堆中的東西漸漸變成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才覺得神奇玄妙,真心感受到奇。
想到這裡,她由衷的感謝白先生:“謝謝白先生解惑。”
白先生倒是很欣賞她:“大家小姐身邊的奴仆識字也是有的,卻像你這般聰敏靈秀一點就通的是少數。可惜……”白先生想說可惜晴雯沒有自由身,要服侍他人,否則她真想收晴雯做弟子。
她可惜什麼,晴雯一無所知,她也不覺得自己多聰慧,隻不過是多活了一世,朝堂上雖然複雜些,但她聯系到自己所管理的公司,卻也能觸類旁通些。
一間大的上市公司,彙集了各種優質人才,有的出自名校拔尖要強、有的人是供應商安插進來背景雄厚、有的人草根出生卻從車間一路爬上來專業經驗豐富,這些各色人等都是人生赢家,個個都憋着一口氣要争個第一,她作為管理者和掌舵人,自然要學會平衡各方關系,一個大公司也跟一個小朝廷差不離,截止她走的日子,她覺得自己做的還都不錯。
後續果然如白先生所預測的一般,林大人所提交的奏章并未被皇上所受理,隻是又賞賜了大筆金銀绫羅,算是寬慰他為官辛勞。
黛玉瞧着無事,心中也寬慰了不少,并不是她貪戀富貴,而是擔心父親在這個位置上得罪了太多人,若是驟然收手,權勢一去,難以有力量抗衡那些人,少不得要被秋後算賬。如今既然無事,她略一琢磨,也想通了父親此舉的關竅,将心思全放回到管家中。
黛玉初戰就隻用了一天将經營多年的大姨娘一舉拔去,在林府的下人中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大姨娘算是半個主子,又是黛玉之母跟前的舊人,她都能這般不留情面的除去,其餘人自然不敢為非作歹,做事越發勤勉起來。
黛玉又四下整理賬簿,發現了不少太太帶來的陪房為非作歹的事情,她私下裡跟晴雯抱怨:“哪知道賈府的習氣這般差,賈府出生的奴才就連來了林府都帶了不少習氣過來:聚衆賭博、鋪張浪費、偷奸耍滑,偏又是太太的陪房,捅出來傷了太太的體面。”
晴雯知道黛玉的難處,畢竟母女情深,子不言母之過。賈府過來的奴仆固然讨厭,可是畢竟中間還有個林如海,若是當衆處置,甚至讓林如海知道,他對賈敏怎麼想?晴雯自己設身處地,若自己是林如海是不會有什麼想法的,可她又不是林如海,誰知道會怎麼樣?
何況府中又不是隻有林如海,還有林家的世仆,還有些依附着的旁支親戚,若是傷了太太的體面,不管是林府的體面還是黛玉的體面,都會受到損害,她是賈府跟過來的丫鬟,黛玉也隻好在她跟前抱怨幾句。是以這件事必須辦得隐秘。
晴雯和黛玉私下裡聚在一起将賈府來的陪房梳理了一下:那些依附于大姨娘作威作福的人,便都集中送去賈敏遠在燕地的一個陪嫁莊子上,那個莊子特産金絲小棗,但卻在山中,缺水多風沙,就連喝水,要去山下挑水,倒也是個勞改的好地方。
而平庸些沒有犯大錯卻積習難改的陪房,被黛玉送到蘇州老宅裡,說是看守大姨娘,這也是算是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至少蘇州是魚米之鄉,氣候宜人,沒有在林府油水多,卻也可以平穩的生活下去。
其餘一些老實些的,被黛玉打散了人盡其用送到各個地方。
如此一來,賈府陪嫁過來的老人便都被黛玉一一化解,也沒有傳出去什麼大的醜聞,晴雯在旁協助,也是暗暗感慨黛玉的聰穎,先是要不動聲色的查訪這些人的罪責,再則是要為他們找個合适的處置方式,最後是輕輕放下不傷母親的體面。這幾個環節有一個環節出纰漏便不好收拾,可偏偏被黛玉處置的井井有條。
晴雯置身其中,感慨黛玉手段高超的同時,也在想,這還是那個傷春悲秋的林妹妹麼?當她不再小性子、也不再刁難人、更不再嘴上犀利,固然更加盡善美,可這還是那個林妹妹麼?
或許就是林妹妹那般刁鑽古怪,才讓一代又一代的讀者愛煞她。
晴雯想不通那些便不去想那些,她隻知道如今的黛玉開朗了不少,每日裡忙着處置這些事情,還要跟着白先生學習,便是難得的踏實,飯都能多進一碗。這對晴雯而言已經夠了。
林府這邊廂忙的目不暇接,接到賈府報喪的信息:甯府秦氏身子不好了,纏綿病榻多日,終于去了。
黛玉接到消息愣了一愣,那秦氏她是見過面的,嬌俏可人,便是在佳人林立的甯榮二府裡也當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女子,隻是紅顔薄命,沒想到她終于一朝去了。
黛玉也隐約知道些秦氏的身世,說是善堂裡抱來的女嬰,長大後許給了國公府的賈蓉,且不論她身世有什麼蹊跷之處,先前跟寶玉打起來的金榮姑姑璜大奶奶迫不及待要去找秦可卿算賬,要知道璜大奶奶日夜巴結鳳姐,哪裡是什麼上得台面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