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呢?
起居室裡和諧的氣氛蕩然無存,空氣很凝固。
美琴端着布丁卻不敢上前,佐助躲在美琴身後,不敢發出聲音。止水很尴尬地保持着沉默,猶豫着是否該插手别人家的私事。富嶽氣紅了眼,但自知理虧,閉上嘴不再說話。
一片沉默中,佐助大着膽子想沖上去抱住哥哥,被美琴拉住了。美琴對着佐助搖搖頭,她的邏輯是,富嶽有自己的教育主張。為了家族,有些事沒有辦法。
鼬默默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一言不發地離去了。
止水想去摸他的肩膀,鼬閃開了。富嶽把頭别向一邊,不願意去看大兒子離去的背影。
唉,最終又是這樣嗎。
鼬獨自走在空無一人的車道上。
宇智波道場坐落在東京郊外,遠不像鼬的公寓附近那麼熱鬧。車道兩側的路燈寂寞地亮着,投下冷白色的光影,甚至沒有一隻蛾子圍繞它們跳起那種傾慕的舞蹈。
因為現在是冬天啊,鼬突然想道。
蛾子是醜陋的,脆弱的,畏寒的生物。它們在夏天出生,然後在秋天死去,無聊地周而複始。沒有任何人會知道的吧,如果某一隻在更早之前死去,就算知道也無人會在意吧。
畢竟隻是隻蛾子,它有它的命運。
對于父親來說,我又是什麼呢?
無關緊要的,家族相關的什麼東西吧?就像道場門口那塊地毯,或者他領口邊那種裝飾用的牛角扣子。
鼬從小就是那種别人家的孩子。
他好像總是學得很快,什麼都理所當然地能夠做到,什麼都不必考慮太多,什麼都可以很輕易地學會。就連幼兒園的時候,他跟女生翻花繩,都可以比所有人做得更好,更快,更靈巧。
對啊,他還會翻花繩,好像甚至是段不錯的回憶。可是......後來呢?
後來他跳級,他畢業,他進入最好的學校,他參加比賽,他拿到第一塊金牌,他.....
這些事在他眼前像過幻燈片那樣匆匆滾過去,隻是像更之前的所有東西一樣,理所當然地發生着,無需思考,無需擔憂,無需産生情緒,無需選擇或者決定。
生命裡的每件事仿佛都沒有區别,因為這不是他要考慮的。
他隻需要往前走,順着富嶽指的路。
可是父親他,從來沒有問過他到底怎麼想啊,還是說這根本不重要呢?
鼬有時候感覺,自己是一個隻會聽指令的機器人,什麼都可以做,卻什麼感覺都沒有。
他想不清自己到底有什麼渴望,什麼情緒,此刻想哭還是想笑,也不清楚活着這個事實對自己來說有什麼意義,究竟什麼東西是重要的。
莫名其妙的,他對于童年時的一場暴雨印象非常深刻。
是一個夏日的下午,他坐在小學教室裡,天完全黑了,老師正在講着什麼課。外面狂風大作,逐漸有很大的雨點夾雜着冰雹落下來,敲在窗戶上發出密集的、令人不安的聲響。窗外的視野黑暗、狂躁,模糊中,一些行道樹被巨大的風被刮成危險的弧度。同學們吓得哇哇亂叫,老師也不講課了,隻有鼬眼睛濕潤地趴在窗前。
他喜歡那種感覺。就好像馬上要發生什麼災難級的壞事,所有人都死到臨頭了。此刻,沒有任何人能做任何事來改變這些。
那這樣就沒辦法了,隻好聽天由命了。
這種無能的、沒有責任的場景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沒辦法啊,自己就是這種無聊又沒用的人吧。比起一個人,好像更像個僞人,甚至一株植物。不會哭,不會笑,沒有意識,隻是穩定地生長着,一天天活下去,周而複始。
大概這就是空心吧。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或是......forget about it?變成這樣說不定也不錯,也沒什麼不好?
人生是一場航海的旅途。
如果全都是為了父親的話,要怎麼樣他才會滿意呢?
鼬漫無目的地走着,像個機器人一樣走着。前方漆黑的路仿佛沒有盡頭。
他路過江邊,路過池塘,路過散發着煙火氣的章魚燒攤子,路過無人的公路,路過一片樹林,路過繁華的步行街......他也不确定自己要去哪,自己想去哪,但是不想停下,他隻是無意識地走着一條仿佛有人指引的道路。
不知道這樣前行了多久,他的耳朵被風吹得很疼,肺也感覺快要被凍住了,發紫的嘴唇再也呼不出溫暖的白氣。有雪落在他的皮鞋上。
他盯着那點雪花出神,後知後覺地試圖用僵硬的手把它撈起來以看得更清楚。可是剛碰到就化了,在麻木的皮膚上留下一點濕冷的感覺。
東京的雪還是那麼令人失望。
雪打濕他的頭發,風一吹,頭有些痛起來。他随便走進一棟建築物,不知道為什麼甚至開始爬樓梯,好像輕車熟路地去什麼早就往返多次的地方。
是哪裡呢?
最終,他站在一扇窄窄的公寓門前。
門上挂着個小小的表劄,上面寫着,幹柿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