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指之間,休假結束了,又到了撫仙學宮開學的時候。
陣修堂外的枯樹枝幹上抽出嫩綠的芽,暖陽灑在大地上,也灑進了窗下杵着腦袋看風景發呆的少年的眼裡。
“……無妄海底封印神龍與魔神的陣法相當玄妙,據說呀,那是神龍自創的陣法,這些年來我嘗試搞懂那誅神大陣其中的玄妙,但未曾有進展,諸位都是陣修,若是以後有對誅神大陣感興趣的可以同我一起研究……”朱塵鏡将二郎腿翹在桌上,談起誅神大陣時他目光炯炯,但他往角落一瞥,就見那發呆的紅袍少年已經枕在胳膊上睡着了,他哼了哼,捏起一撮法術。
砰——
煙花在熟睡的少年身上炸開,安客君一個激靈,慌亂的站起身,他看向講台,露出一個乖巧無害的笑容,像是他剛才沒開小差一樣。
朱塵鏡噎了噎,道:“離淵,你且說說這無妄海底的誅神大陣有何玄妙之術?”
學生們聞言哧哧笑起來,方才先生壓根沒提到誅神大陣的玄妙之處,這明晃晃的坑離淵呢。
安客君當然不知道先生的心思,聞言他還真的思考起來。
“誅神大陣的玄妙之處在于神龍與天地的感應聯系,還有神龍願以自己作陣,鎮壓魔神。唔……神龍乃祥瑞之獸,身上的龍骨,龍鱗等等皆是上古寶物,若是用來作陣必會使得陣法更加強悍。但是,此陣,乃同歸于盡,需得舍棄自身性命,學生覺得很少有人能做到如此。”
滿堂寂靜,細聽會有輕微的抽氣聲。
安客君一愣,讷讷問:“先生,離淵說的不對麼?”
朱塵鏡臉色肅然,不複往日那般嬉笑,二郎腿也不翹了,而是站起身,忽的爽朗大笑:“好!離淵說得好!先前我一直苦于研究陣法中的玄妙,殊不知,神龍本身就是玄妙!”
他在講台上踱了兩步,眼裡放光,“天地為契,以身作陣,這才是誅神大陣的玄妙之處!妙極了!”
先生一高興,就跑回去研究陣法,留下滿堂的學生面面相觑。
不一會兒,離淵仙尊的言論與朱塵鏡的反應就被傳了出去,衆人不禁對離淵仙尊啧啧稱歎,謂之陣法天才。
但主人公本人已經趴在桌上睡死了,伏在桌上的脊背随着呼吸慢慢起伏。
安客君又做奇怪的夢了,他夢到自己好像是長長的一條,黑黢黢的,身上似乎有堅硬的鱗片,在雲霧間翻騰,俯瞰繁華人間……
一陣雷電劈在夢裡的他身上,他一個哆嗦,醒了。
“這都是什麼夢啊!!!”安客君抱頭煩躁的嘟囔,他每次夢到這種奇怪的夢都有一種淡淡的憂傷,以緻于每次醒來都很難過。
他趴在桌上,慢慢的折紙,他折了一隻千紙鶴,放在角落,他開始回想方才的夢境,那些夢太真實了,他有些懷疑……
堅硬的鱗片???
這是什麼玩意?
安客君皺起眉頭,卻被人打斷了。
“離淵!”堂溪程扒着窗,露出杏眼,“出去玩麼?我打聽到仙都下面有條河,可以去抓魚吃!”
聞言,安客君眼睛一亮,他立馬從窗外翻出去,手臂搭在堂溪程的肩上,“成啊,抓魚我最在行了!咦,寒白,你怎麼沒長啊?”
“滾一邊去,别挨我!誰叫你長那麼高?!”堂溪程覺得自己明明也不矮,偏生這厮長得太高了,他就被比了下去。
身高,男人炫耀的資本!
安客君本還想調侃幾句,卻看到了一個人,那人一襲蒼青素衣,端坐漏窗下,面前是一張古琴,琴邊擱着一個香爐,爐裡飄出淡淡的白煙,聞着有股白梅清香。
似是察覺到旁人的視線,蘇臨舟撫琴的手一頓,他撩起眼皮,不鹹不淡的看了眼安客君,又淡漠的垂下眼。
修長的手指輕輕挑動琴弦,古老的音調響起。
安客君沒聽過這支曲子,卻覺得很好聽,像是與遠古的時代相呼應,但他心思很快便被分走了,那雙撫琴的手素白,骨節分明,左手無名指與食指間的指縫邊生了一顆暗紅的小痣,為這雙素白幹淨的手添了一絲妖豔,好看極了。
“離淵?!”堂溪程叫了好幾聲,便直接上手揮動,見人回過神來,他一臉狐疑的說,“離淵,你方才盯着蒼嵘都盯得出神了!南明不是說你倆鬧别扭了嗎?你看他作甚,把他臉上盯出個洞也沒用,能把他惹到,算是你的本事,你看人家也沒理你,走啦,捉魚去!”
安客君壓根沒去細聽寒白在說什麼,隻見這厮小嘴叭叭叭個不停,他捕捉到了一句話——能把他惹到,算是你的本事。
他哼笑一聲,心想哪是自己惹了蒼嵘仙尊呢,分明是蘇臨舟惹得他!
他又看了眼與世隔絕的蘇臨舟,勾着寒白的肩出了仙都。
——
“離淵,下來再捉幾條魚,今晚叫上南明,初塵和如清姐!”堂溪程赤着上半身,下身的長褲高高卷起,正興奮地盯着水裡遊來遊去的魚。
安客君也同樣赤着勁瘦的上半身,他坐在被太陽曬得暖和的石頭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迎面吹來的風讓他感到一陣惬意。
赤着腳踩着河底硌腳的石子,他撿起一個石子,丢向前邊,撿起的水花将堂溪程澆了個遍,他又倒回石頭上哈哈大笑。
“你等着吧你!”堂溪程擦擦臉上的水,繼續專注地捉魚。
安客君不在意的哼笑一聲,仰面躺在石頭上,他又想到景城門口的那次事。
開學已經一個月了,除了剛才那面,他都沒見過蘇臨舟。
那日緣何生氣呢?
安客君合上眼,擡起胳膊遮在眼前,輕歎一口氣。
他是被師父撿上玄昆山的,但他此前的家連帶整個村子都沒了,還是他親手放火燒的!
理由?
他這些年一直都覺得是自己的錯,是以他從未原諒過自己,在忏悔中一遍又一遍的淩遲自己。
這就是他道心不穩的原因。
怎麼穩?
前塵舊事未了,執念未消,他忘不了。
聽說無妄海前有一道障林,會照出人心的魑魅魍魉和不消的執念,他想,他過不了障林。
所以當蘇臨舟毫不留情的捅破他的道心,他的魑魅魍魉,還問他所害怕之事時,他頭一次拉下臉,與人置了氣。
但他又是個擰巴、偏執的人,事後無數次回想那天的事,他總覺得自己的态度似乎太惡劣了,或許人家隻是關心自己呢?哦,蒼嵘仙尊怎會關心人呢?隻是好奇罷了!
嘩啦——
安客君被濺起來的水花撲了滿面,他抹了一把臉,跳進河裡,去追嘻嘻哈哈的堂溪程。
“寒白,你完蛋了!”
兩人在河裡玩了一下午,才大搖大擺的扛着魚回去。
夜裡,一處院子飄出了令人垂涎欲滴的烤魚味,引得人駐足院牆下。
院裡,陳老媽子架着魚在火上烤,還時不時的撒些調料在上,香氣撲人。
謝清然坐在火堆旁,往日裡清貴儒雅的仙尊竟親自往火裡添柴。
他卷着袖子,掰斷木柴,輕輕送進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