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客君站起身,揉了揉僵硬的關節,他随意一瞥四周的黑暗,習以為常的壓下心中孽障,回到了海面。
許是想起了回憶的最後,他的神識看着蘇臨舟消散于神殿,心念一動,他就去了神殿。
安客君慢慢的看着這座神殿,有些怅然的看到了石壁上的刻痕,是他當年怕黑無聊時刻下的,一筆一畫,都是蘇臨舟的名字。
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刻痕,他嘴角終于牽起一抹開心的笑容。
他走進神殿,看着神龛裡的那兩行字,他輕輕擦拭掉灰塵,嗓音很輕,“神尊,我還是喜歡你。”
夜幕沉沉,海風鹹鹹,浪花朵朵,拍打在礁石上,又慢慢退去。
安客君坐在礁石上,平靜的看着無妄海,背影寥落孤寂,他出了好久的神,慢慢回憶自己的五百年。
從前的他是萬人敬仰的離淵仙尊,所過之處皆是贊美欣賞。
少年天才,風華絕代。
是世人對他的稱贊。
可是玄昆山一役後,他從無妄海蘇醒時,一切都變了,他堕魔了。
他也忘了自己在玄昆山一役發生的所有事。
初時他不懂如何掌握魔氣,不懂如何隐匿魔息,但他不想去魔域,他不承認自己是魔,所以,他去了歸仙洲。
他看到了别人恐懼憎惡的眼神,他像個見不了光、處在黑暗的陰溝老鼠,一路躲躲藏藏。
直到他能夠掌握魔氣、隐匿魔息後,他去了人間,坐在茶樓裡看着話本,聽着說書,憤怒的聽着人群唾罵離淵魔頭。
于是,他失控了,魔息剛暴露,就立馬引來了仙門的追殺。
在某個月圓之日,他坐在屋頂上斜眼睨着正氣凜然的仙門,嗤笑一聲後殺了那些想要取他首級領獎的修士。
那夜月色如霜,他蕭條一人立于月下,兀自低笑。
到後面,連魔族都來橫插一腳,魔族朝聖,可他不想與魔族混在一起。
是以他殺紅了眼,仙魔兩族皆畏懼他,見他如見瘟神。
他殺的人越多,受的傷也就越多,他常常獨自一人穿過田間小徑,血落一地。
而天道每每在他重傷之際降下天雷,勢要劈死他這個無法無天的魔頭,卻又不知為何,總是劈歪了,像是給他一個警告,可他回不了頭,他要活,就隻能殺了那些人。
“他們想要殺我,為何我不能殺了他們?天道,你好沒道理。”安客君像個孩子一樣迷茫的看着天空。
回答他的是天道劈爛了一棵樹。
他蓦然一笑,繼續瘋魔的殺人,殺孽纏身。
他很奇怪,明明他什麼都沒做,這些人為何就是要殺他?打不過就算了,為何還要一次又一次的送死呢?
直到一聲孩童的哭聲喚回了他的神智,安客君看見一個小男孩滿臉驚恐的看着他,他視線微移,看到了遍地屍骸,看到了枯萎的花草樹木。
他看着小孩跑開了,避如蛇蠍。
那天他買了幾壺酒,找了一座荒廢的宅子,坐在屋上酩酊大醉了三天三夜,又哭又笑。
某日醒來,他淡淡的看着遠邊一片浮雲,一縷白煙,一條小河,恬靜清雅。
他頓時心神大震,吐出一口血來。
他說不出自己是悲是喜,他覺得自己就是個怪物。
他笑了起來,笑到停不下來,仿佛抽幹了他肺腑的空氣,心髒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疼的他喘不過氣來。
自那以後,他開始遮掩容貌,努力提升修為。
他開始想辦法尋人,他要尋回師兄,尋回蘇臨舟。
某日他不小心翻出了自己前世所用的儲物戒,在裡面翻到了陳免那快要随風散去的魂魄。
他大喜過望,開始翻找古籍,總算是找到了一種邪術。
安客君去了一戶陳姓人家,接過接生婆顫巍巍遞過來的死嬰,轉身離開。
“仙人!你真能救活我兒嗎?!”那家的老爺跑了出來,跪在地上哀求道。
安客君一揮袖,将人脫離地面站起來,淡聲道:“能。”
“多謝仙人!”
複活陳免的那一日,安客君已經在歸仙洲待了一百多年,他想,他複活完師兄,就該去魔域了。
死嬰被放在一塊平坦的石頭上,石頭上用鮮血畫滿了某種詭異的陣法,看着猩紅駭人。
生魂入體的那一刻,一個僧人一手持法杖,一手立于胸前,眼含慈悲的看着他,歎道:“施主,此乃邪術,有違天命,不可、不可。”
安客君涼薄的笑了笑,他不認識這秃驢,但他想起了渡玄那個老不死的,便收了殺這和尚的法陣,而後毫不猶豫的将生魂推入死嬰中,語氣很涼,“什麼代價我都願意。”
僧人問:“若是不得往生呢?”
安客君站在死嬰前,看着邪術血陣爬滿嬰孩,喃喃道:“那就不得往生吧。”
“回頭是岸,施主。”僧人閉上眼。
安客君擡眼看着這蒼茫天際,輕聲笑道:“我回不了頭了。”
倏然回神,安客君撚了撚指腹,他想若是回不了頭,也有蘇臨舟陪他了,那人要渡他。
他踏上魔域,心想他就在魔域等蒼嵘吧,省得萬一他也去尋人,恰好和人錯過,那就麻煩了。
想到這,他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
“離淵!”
陳免擱老遠就喊道,一臉高興的向他招手,身後是沉默的林啟。
安客君輕笑應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