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恩讀到這裡，心中有些不可控制地驚疑起來。

帕拉斯小姐的這具身體來自第四紀？還是說她本人不過是第四紀那位大人物的後代？畢竟一位第四紀的大人物，怎麼會失去身體，輕易地被一名穿越者在第五紀寄生呢？

這其中不合邏輯的地方明顯增多了。但克萊恩似乎依舊閉目塞聽着，不願相信這一切都隻是一個徹底的陰謀。

在克萊恩心緒動搖之時，船艙外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克萊恩下意識地從座椅上迅速站起身來，将左輪手槍上膛。蠕動的饑餓趴在他手臂上，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顯得比别的時候更沒骨氣了一些。克萊恩示意帕拉斯小姐躲在船艙裡别動，自己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船艙。

陰雲密布，海上掀起不具名的巨大漩渦。在遠處，一艘造型奇特的巨大黑色船隻靠近了。克萊恩在注意到那邊後，仔細看了下，旋即瞳孔驟縮，一下變了臉色。

那是，五海之王納斯特·所羅門的“黑皇帝”号！它為何會此刻出現于這裡?克萊恩陷入一陣焦灼。甲闆上一片靜悄悄。冰山中将艾德雯娜，以及她的下屬達尼茲他們都還在沉眠中，沒發現這邊靠近的危險。

克萊恩正想去叫人，卻發現周圍的空間似乎扭曲了，突然變得一片寂靜。此刻雨停了，撥雲見月。在那個詭異的月圓之夜，血色的月亮顯得比以往的一切時刻都要更為龐大，就好像要将它光輝下籠罩的一切都污染一般。

在他身後的不遠處，面容蒼白的少女，仿佛早就料到了這一切般，露出一個氣定神閑的微笑，就好像對面襲來的不是一名序列3的半神，而是一名她最尋常不過的手下敗将。

事實上，當年她和所羅門最為劍拔弩張的時候，她也從不曾畏懼過對方。雖然對方是真神，但她是當時最為特殊的雙途徑大天使。如果可以的話，她就算獻祭自己也會殺掉所羅門。但為了亞利斯塔和伯特利或許有一日的回歸，她最終選擇了活下來。

這也許就是了解那段曆史的，所羅門的後代納斯特，一直以來對她，以及對“學徒”一族頗為痛恨的原因之一。另一原因，雅典娜猜想大概是和伯特利當年轉而效忠亞利斯塔有關。不過到底是誰把他引到這裡來的？還是薩林格爾那個隻會在背後使手段的家夥嗎，還是說，又是永遠在和自己作對的，她親愛的女神阿曼尼西斯？

克萊恩看着那艘黑色的船靠近了，心髒開始狂跳。對面畢竟是序列3的半神，他沒有任何信心可以應付，最好一開始就别和他們沾上邊才好。而且，按理說，總是出沒于靈界的幽靈船，并不應該出現在此時此地，除非船上有什麼吸引他們的東西……難道是沖着他來的嗎？感覺也不像啊。

他不由得攥緊了阿茲克銅哨。但這時，帕拉斯小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出來吧。”她出聲說道。克萊恩本來以為她在對“黃金夢想”号上的其他人說話，想要尋求他們的幫助，但他發現，帕拉斯小姐正對着對面靠近的黑色之船傳聲。

“出來吧，納斯特。要是不敢出來的話，就直接滾，别老出現在我面前。”

四周的空氣驟然寂靜下來。在黑暗深處，他們似乎聽到了一聲沙啞的笑聲，像是從喉嚨最深處擠出來的一般，低沉而可怖。

“雅典娜·圖铎……你竟然還活着。”那飽含惡意的聲音，層層疊疊的，幽靈般向這裡傳來。但不知為何，克萊恩聽不清話語具體的内容，似乎聲音剛傳過來的時候，就被什麼能力扭曲了。

克萊恩發現，身後的少女在聽到這句話後，整個人周身的氣壓驟然降低，灰色的眼睛不再溫和，冰冷得有如劇毒之蛇，注視着對面。空氣中突然響起破空之聲。緊接着，對面的船艙，周圍的空氣突然化作一柄實質性的利刃，直接紮向船艙，掀起巨大的海浪。

幽靈般的“黑皇帝”号，被這堪稱神力的一擊，差點直接側翻在海裡。看似堅不可摧的船艙底部，被破開一個巨大的空洞，水流汩汩灌入。

“等到你能打得過我的那天再來找我麻煩吧。趁我還沒真的生氣，趕緊滾。”那蒼白而纖細的少女，在那輪巨大的血月下，留下了這樣一句不客氣的話。說實話，克萊恩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真的生氣。少女在血月下的身影如此鋒利，但下一秒，就像被折斷的刀刃般，直直沖着克萊恩的方向倒了下來，仿佛剛才的發作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克萊恩在觸碰到她那冰冷的手臂後，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下。

你不是已經明白了嗎？他内心的那個邪惡聲音又響起了。帕拉斯小姐并非一位簡單人物。普通的序列5怎麼可能對五海之王造成那樣的威懾？但你不想懂吧，你其實不想懂吧。因為明白了一切的你，會連這個世界上認識的，唯一能夠理解你回家願望的人，都徹底失去了。

在昏暗的船艙内，一切都處在搖晃當中，周圍甚至還能聞到些許空氣被燒焦的氣味。此時此地，實在難以稱得上是個浪漫的場合。

但不知是否是船艙的搖晃讓他們都頭腦發昏，空氣中漂浮着一種若有若無的暧昧，像是很久以前，某瓶由鸢尾根組成的香水被打翻，現在還散發着若有若無的脂粉氣息。他們倆此刻靠得太近，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在這微妙的氣氛中，克萊恩聽見少女的聲音，悲傷而婉轉，像是神的祭司在祂死後，依舊傳頌着有關祂的贊美詩。

“你想聽我的秘密嗎？”帕拉斯如是問他，“畢竟最近真的發生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不等克萊恩回答，她就自顧自地接着說道，

“我的親人曾經将他屍體的一部分，藏于大海。對我來說，海浪就是他的死亡的一部分。這死亡太過龐大，以至于化作無比沉重的悲傷，将我的心髒變成了一顆石頭。”

“盡管我知道，他從未發自内心愛過我，他給我的愛盡數是虛假，但是在這世上，但凡珍貴的東西，全都是脆弱而轉瞬即逝的。隻有那一瞬間，隻要那一瞬間，我得到了一個人黃金般的真心，那便足夠了。”

那時少女纖細而柔軟的身體，湊近了他。長長的金發拂在他的胸口，像是隕落星辰的灰，依舊帶着些許灼熱。帕拉斯在這狹小的房間中，向對面的男性伸出一隻手來。她如同蛇一般冰冷的指尖落在克萊恩的胸口，冰冷到讓人生出一種要被凍傷的錯覺，就像正在氣化的幹冰。

“親愛的占蔔家先生，你願意将這顆真心奉獻給我嗎？”她那時用着一貫輕浮的語氣，好像在開着什麼玩笑，但克萊恩卻明白，他們兩人從這裡開始，隻是一路走向失控罷了。

在這種墜落的邊緣，他發現自己并沒有拒絕少女的靠近，直到對方在自己唇角落下了冰涼一吻。克萊恩沒有拒絕，但他感受到自己指尖變得滾燙，就像被凍傷後，又突兀來到了溫暖的地方那般，散發着某種腫脹的刺痛。似乎他内心的某處，正悄無聲息地開始壞死。

在那天夜晚的夢境中，少女幽靈般的微笑始終嘲弄着他。克萊恩，原來這就是你的弱點，你不為人知的軟弱一面。雅典娜如是對他下達了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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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欺騙克萊恩讓她感到内心某種難言的隐痛，在紅天使惡靈之後，雅典娜又開始不受控制地陷入新的一輪噩夢。

作為天使之王，她對于夢境的控制應當是出色的，但不知為何，最近她的夢境已經逐步崩壞。這某種程度上意味着，雅典娜長期努力維持的穩定精神，在第五紀的中後期，又走向了一個新的崩潰邊緣。這讓她産生了些許久違的危機感。

在那個朦胧的夢境中，她又一次夢到了那位不告而别的公爵。

“你究竟在痛苦什麼？雅典娜。”那時候伯特利正像之前許多次那樣，在幫金發的少女處理新的傷口，他低垂着眼，湛藍的眼眸裡看不出多少情緒。

“這話應該是我來問你吧？伯特利卿，别告訴我你沒發現，其實你一直以來，都比我還要更為痛苦。”雅典娜那時擺弄着自己傷痕累累的手指，說，“你知道嗎，亞當曾經告訴過我，神就算再痛苦也不應當去死，因此我們和人類有本質上的不同。

“人類這種生物，隻有确信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正确的才能理所應當地活下去。或許我們那時已經走上了一條徹底無法挽回的路了。”在壁爐的火光中，雅典娜露出了一個帶着隐約悲傷的笑容，火光在她臉上投射下不規則的陰影，她又補充道，

“人類總是在後悔，尤其是面對一個由于自己的任性帶來的毀滅性結果時。但我從不知後悔為何物。或許這才是我和人類最大的區别。”

“你會從容地走向毀滅嗎？”伯特利問。

“不，我會以醜陋的姿态拼命掙紮，最後再無可奈何地走向毀滅。”雅典娜在搖晃着的火光中如是說着，就仿佛在誦讀一首絕妙的詩歌。

伯特利看着她蒼白的面容，突然明白了為何所有人是如此迷戀或者憎惡于她。生存在這滿是裂縫的世上，你怎能抗拒墜落的吸引力，怎能不徹底落入黑洞和深淵的圈套呢？即使是世界上最清醒的賢者，或是最完美無瑕的聖人，都無法逃脫被她吸引而墜落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