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餘正在幫洛顔包紮傷口,他用餘光看見這些人神情的變化,便挪了挪位置,替洛顔擋住那些惡意揣測的目光。
洛顔叫他不用管自己,這種程度的傷放着不管,自己也會好的。倒是夏小餘,在郡女觀那會兒他把手紮破了,舊傷還沒好,剛才攀爬洞口,又被粗糙的沙石劃出新傷,手心的白布血迹斑斑,洛顔便找那幾個藥宗弟子借了紗布,給夏小餘包裹傷口。
這麼一鬧,原本昏睡過去的幾個普通人也醒了過來。知道露宿荒野,遇到了妖怪,是這些仙門老爺救了自己,于是連連道謝。挨個問過廟觀,發誓要去他們廟觀裡祈願。
夏小餘道:“不對吧,最後救了你們的是這位吧?”他指向洛顔。
幾個戲人都覺得洛顔不過是個小姑娘,不相信她能打跑那麼厲害的妖怪。以為夏小餘胡說,又向長卿門弟子求證。沒想到長卿門弟子竟然點頭,這十人覺得出力的是洛顔,可答謝時卻沒把洛顔帶上,心中有些慚愧。
戲人隻好再問洛顔門派。
洛顔哪敢說,連忙擺手說不礙事,又岔開話題:“荒村不安全,你們别住了。”
那年長些的戲人道:“我們也沒辦法,當今世道亂,妖獸橫行,大家賺點錢都不容易。本來有了點兒積蓄,買了幾套行頭,卻沒想到遇到一夥兒山賊,把銀子搶了個空。本打算露宿荒郊野外了,卻找到幾間荒廢的屋舍。本以為是喜事,沒成想,哎,我們是真的倒黴吧。”
長卿門弟子面露同情,剛想說些什麼安慰他們一下,就聽見夏小餘道:“合該你們倒黴。”
所有人的目光一齊瞪向他,年長戲人身邊有個少女,站起身問:“郎君何出此言?”
夏小餘看都不看她,翻動着手裡的戲本子:“你們随意編排别人,這就是原因。要知道惡意是會反彈的,今天,你怎樣詛咒别人,明天,詛咒就會怎樣落在你身上。”
他指尖戳着戲本子,快把紙戳破。那頁紙上都是洛河神女的戲份,講的故事離譜,神女因為憎恨白月光,所以讨厭白色和有月亮的夜晚。看見月亮就要跑出來殺人,月圓之夜殺人最多。
長卿門也是她屠殺的,因為長卿門裡有一人穿了白衣裳,買了“白術、白芷、白薇、白果”幾味藥,觸發了關鍵詞“白”,激怒了神女。
這劇情把長卿門的人都看笑了,寫戲本子的人大概不知道白梅聖手七十二門下真的有“白術、白芷、白薇”這三門,按照這個邏輯,洛河神女應該先屠殺這三門才對。哦,對了,白梅聖手也有個“白”,他還喜歡種白梅花,也不能放過他。
大概是寫戲本子的人不敢,很多戲人是白梅聖手的崇拜者,戲中甚至沒有堯山老祖,把聖手當作主角。誰敢把聖手寫死了,那些戲人第一個不答應,說不定會把這戲人拉出去反複斬首。
夏小餘指着那十人:“他們就是長卿門的,也算救了你們,你們這麼編排他們,能安心嗎?”
年長戲人:“這......”
夏小餘:“這樣吧,要是想謝他們,就把這段改了,現在就改。”
女戲人道:“外面都是這麼演的,而且這戲本子不是我們寫的......”
夏小餘無情打斷:“我不管,你們長手了就能改,别人演什麼你們就演什麼,沒點兒新意,活該賺不到錢。”
女戲人被夏小餘罵得臉紅,還要反駁,卻被年長戲人拉住:“算了阿橋,人家救了咱們,咱們要知恩圖報。”
女戲人小聲叫了聲“師父”,算是答應了,伸出手指在年長戲人手背上摩挲,像是安慰,年長戲人反手握住她:“你寫字漂亮,師父研磨,你來寫。”
洛顔卻被這一聲“師父”叫得渾身一震,對夏小餘道:“别這麼兇吧,誰都有難處,大家互相體諒一下。”
夏小餘看着她:“那怎麼沒人體諒你?”
洛顔撓頭:“沒事啊,我不太用。”
“她更不用。”
洛顔無奈:“那娘子那麼漂亮,你怎麼都不懂憐香惜玉?”
夏小餘沒立刻回答,他低頭掏出袖子裡的錦囊,撚起兩片薄荷草葉子來嚼,一股涼氣撞頭,讓人清醒了不少。
“她沒你漂亮。都穿白裙子系紅腰帶,她比你差遠了。”
洛顔低頭看了眼自己衣裳,剛吐了血,又在地上滾了幾圈,現在基本看不出衣服原本顔色。那女弟子和自己相同打扮,一身衣服現在還是雪白的。
正不解他為什麼這麼說,卻看見那幾片薄荷草葉子上,猛然想起來這人一直跟自己連軸轉,好久沒休息了,但他隻是個普通人,恐怕早已困得不行,全靠草葉子提神硬撐。便道:“哦,你是困了吧?睡一會兒?”
夏小餘深吸口氣:“我在外面睡不着,地硌得慌,睡醒了頭更暈。”
洛顔換了個姿勢:“那你倚着我吧,或者枕在我腿上,躺一會兒也好。”
夏小餘迅速躺下,把頭枕在洛顔大腿上,動作快得像是生怕洛顔反悔。這一串動作完成,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被哄好了。
他躺下了也不閉上眼,似乎發現了觀察洛顔的新角度,看個不停。還是洛顔伸出雙手,把他眼睛捂上的。
捂上眼睛,整張臉的攻擊性就沒那麼強了。可那高挺的鼻梁,清晰的唇峰還有下唇飽滿柔軟的弧度卻和那個人更加相像了。
不行不行,不能再随便懷疑人。被誤解的痛苦自己還不清楚嗎?
也不能是他。因為那個人從沒說她漂亮。她喜歡紅色和白色,但那個人卻讨厭,他說,紅色讓他想起大淵國滅國時血流成河,白色讓他想起父王母後下葬時漫天的經幡和紙錢。
都是他最憎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