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大雪紛揚。
隻不過這次多了一間竹舍,一個火盆,一個張布置整潔的書桌,一堆泛黃醫術和一個慈眉善目的老爺爺。
老爺爺扯着小瞎子手臂細細替他瞧着傷,“孩子傷你的都是些什麼人?怎麼下手這麼狠,傷口這麼深。”
傷處明顯包紮過幾次,饒是這樣依然駭人,揭開棉布還有絲絲鮮血滲出。
小瞎子不說話,隻拼命搖着頭。
“你家人呢?”
仍是搖頭。
“你家在哪?”
還是搖頭。
老大夫不急,小瘸子卻急了,“咋問你啥你都搖頭?你不說你家在哪?我們怎麼把你送回去?”
提到回去,他似是再也承受不住,直接哭了,沒有聲音,眼淚就那麼大顆大顆往下掉,霎時間布條都浸濕了。
小瘸子曆經風霜,最是看不起别人哭鼻子,哭一次還能哄哄,這都哭多少次了?
“你别哭了!哭能解決問題嗎?我看啊,你這眼睛,現在不瞎,一會也要哭瞎。”
大夫制止着小瘸子,“千亭,要慎言。”
名喚千亭的小瘸子飛揚跋扈,卻極聽老大夫的話,聞言隻是撇撇嘴,抱怨地喊了聲陸爺爺。
陸爺爺用寬大袖子替小瞎子擦着眼淚,循循善誘道:“孩子,我看你是外鄉人,爺爺我也是外鄉人,你孤身走到這裡一定滿腹委屈,不介意的話可以跟爺爺說說。”
許是爺爺二字戳中了小瞎子心扉,按捺許久他終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抽泣道:“我叫季知遠...”
或是小瞎子不想吐露太多,又或是布下幻境的人刻意摒棄了傷心過往。
溫竹卿側耳半晌,隻聽到了父母死了,哥哥死了,家被賊人洗劫,管家帶他逃到此處也難逃殺手,他是被管家護在身下假死過去才逃了一劫。
隻能說幸福的故事總有相似,不幸的故事也略有所同,溫竹卿幾乎可以預測到不幸少年長大複仇的後續了,如果更狗血點,救他的兩人說不定和仇家還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當然這隻是猜測,看目前情況,可能性不大。
陸程哲這時說話了,“師兄,你有沒有覺得,這裡很眼熟?”
“是很眼熟。”溫竹卿剛到就發覺了,他轉頭掃視一圈,總結道:“四周建築和陳宅外一模一樣。”
不隻是建築,就連岔路分布都一模一樣。
陸程哲道:“這裡是陳宅前身,幻境裡陸爺爺是個大夫,陳員外早年也曾行醫,難道這個陸爺爺和陳員外有什麼親緣關系?”
溫竹卿看着兩人區别極大的身材,“未必。”
說着,他又将目光看向被裹得渾圓的幼小身影,“比起這地方,這個叫千亭的小孩更引人注意。”
引他們入陣的是個瘸子,千亭也是個瘸子,很難不讓人産生聯想。
陸程哲順着溫竹卿目光看向千亭殘缺小腿和那根被握得油光發亮的棍子,若有所思。
忽然,千亭叫了起來,“啊?你家沒了,那你怎麼給錢?”
季知遠一臉委屈,“我說了我沒錢,是你非拉着我...”
千亭将棍一扔,一屁股坐在一旁小凳上,“誰知道你真沒錢啊?我看你穿得那麼好,還以為你是騙我的!”
“哎呀哎呀。”他倚在椅子上打滾,“這次可虧大了。”
陸爺爺一巴掌打在他頭上,“你真是要鑽到錢眼裡去了,爺爺平時是怎麼教你的,扶危濟困,你都忘了?”
巴掌不重,千亭并不疼,臉上卻一副苦相,“我還不是為了給爺爺你招攬生意。”
陸爺爺聞言愣了一下,複又柔和地摸了摸他的頭,“爺爺不用,爺爺有生意。”
小瘸子是不是引他們入陣的人尚未可知,至少小瘸子還是挺可愛的。
雖然會兇巴巴問人要錢,不合時宜說些戳心窩子話,卻也會在對方落難時給予照顧。
竹舍不大,隻裡外兩間卧房,陸爺爺迎風住在外間,倆小孩在裡間躺在一起。
小孩子哪懂什麼仇恨怨念,也好哄,幾天時間就玩在了一起。
多了一個玩伴後,千亭再也不會念叨着季知遠多餘了,畢竟玉竹鎮小孩雖多,卻沒有願意和乞丐一起玩的。
季知遠身上創傷在陸爺爺的照料下複原了,心情也好了些,隻是還是會對月歎息。
千亭每次看到都會想方設法地逗人開心。
沒辦法,陸爺爺雜事纏身,不僅要給上門大夫看病,有事沒事還會免費給鎮上乞丐義診,安慰季知遠的重任也就落在了千亭身上。
天氣轉暖,冰雪消融。
千亭将大小雜事利落忙完,拖着小被子來到了院裡,一邊拍着被子一邊道:“這被子對我來說剛好,對你來說有點小了,不過沒事,冬天嘛,擠擠暖和。”
他拍完一邊又轉到另一邊,“陸爺爺說了,今年咱倆先湊合湊合,等明年冬天扯兩尺布,買點新棉花,給咱倆做兩床大的。”
季知遠背着光,隔着被子看着千亭,聲音有些小,“讓陸爺爺做一床就好了。”
“啊?”千亭有些沒聽清。
“做一床就好了。”季知遠轉頭,垂下睫毛,避光看向冰雪消融後泥濘的路面,“等開春後,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