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靜了一瞬,季知遠盯着那團血肉徹底斷了氣,才緩緩别開雙眼,深吐出一口郁氣。
似是複仇成功的狂歡,四周村民突然躁動起來,他們湧向溫了了,尖長手指呼嘯着襲來。
溫了了後退一步,應接不暇地用劍格擋着。
忽然。
劍鋒捅進了一處柔軟之處。
溫了了心内一驚,再擡頭時,面前躁動已經停了,隻剩季知遠口吐鮮血地站在面前。
“你...”溫了了沒想到自己會刺中他,加之祝星安那些話,他攥了攥手中劍柄,有些慌亂。
“你用劍刺他做什麼?”祝星安義憤填膺沖了過來。
“不...”溫了了松了松手中的劍,“不是我...我沒有...”
“是我自己尋死的。”季知遠溫和一笑,“禽獸殺完了,我也該走了。”
季知遠深吸一口氣,臉上湧上幾抹淡然,随着這淡然染上眉梢,混戰徹底停了,被控制住心神的村民回了神,有抱着自己殘肢哀嚎出聲的,有盯着滿手鮮血,久久出神的,還有同陳家三人殒身于這場混戰中,再也無法醒來的。
困住溫竹卿陸程哲的透明結界也開了,随着結界大開,迷煙散于空氣中。
“我該走了。”
溫了了沒攔人,隻看他一瘸一拐地往前移着。
溫竹卿往前兩步,先拉扶住站立不穩的陸程哲,随後看向季知遠蹒跚的背影,“你去哪?”
“去找千亭。”
“千亭還活着?”
“死了。”季知遠頭也不回道:“卻也活着,活在我心中,活在兩相結界中,我将同他永遠在一起。”
永遠在一起是用極溫柔語氣說出來的,如早春最溫柔一道風,平和地拂過早已幹涸開裂的心田。
關于兩相結界,曾有個很像野史的傳說,傳聞此結界創立之初并不為攻伐,也不為防守,而是為了全一個心願,一個長相厮守的心願。
願兩心相許,朝暮相見,這便是兩相結界名字的由來。
不過這傳聞沒傳多久就飄散于坊間,因為兩相結界建立需要超強靈力,結界維持卻需消耗布陣人性命,雖然結界中演化的幻境能滿足世間衆人所願,但靈力高強到這種程度,有什麼是得不到的?又何必拘泥于幻境?
如今看來,也隻有情字,能令人固步自封,甘願赴死。
溫竹卿從未有過此種感情體驗,他那個世界感情更像流水快餐,大家隻在乎涉略的種類廣不廣,沒人會沉下心思,精心打磨一道菜。
他也曾以為生死相許隻是文人對理想愛情的美化,可看着季知遠堅定的背影,他内心狠狠震動着。
“師兄。”陸程哲看出溫竹卿感傷,伸手牽住了他。
溫竹卿看了陸程哲一眼,心内莫名安定,被牽住的手安靜待在掌中,算是默許。
忽地,天地一陣震蕩,不遠處突聳起座高山。
說是高山,僅因為他的形狀像山,與山不同,它沒有橫看成嶺側成峰的嶙峋,反而格外平整,外側烏塗塗的罩着一層半腐蝕的破碎樹葉,墨葉之内有什麼在蠕動着。
村民倉皇四下奔逃,溫竹卿尚在震驚中,季知遠臉色卻倏然一變,喃喃道:“怎麼會這麼快?”
高山不停攀升,腳下土地震動碎裂,暴露出更為粗壯的“山體”,幾許藍紫邪氣乍現,在紅日下瘋狂跳蹿着。
那邪氣力量很強,即使隐匿于碎葉内,仍帶來陣陣強壓感,像是埋在地心積蓄千年的火焰,一現世便是毀天滅地的怒吼。
碎葉層層翻開,幾張醜陋面孔一閃而過,巨浪襲來,霎時間天地色變,飛沙走石。
兩相結界顯了形,半座高山穿結界而過,咔嚓一聲,結界上出現數道裂痕,裂痕快速蔓延生長,不一會便貫穿了整個結界。
“不...不...千亭...”季知遠聲音由輕顫變為怒号。
其餘人都被風沙逼得側頭閉眼,閃躲後退,唯有季知遠捂着胸膛,頂着風眯眼往前踉跄奔着。
“等等我,等等我!”
季知遠祈求大喊,不知是對結界上的裂痕,還是對周深環繞着森森邪氣的高山。
兩道紫藍色邪氣同時翻湧着沖向天際,一道來自突然湧現的高山,一道來自碎裂的結界内,兩者所屬同源。
溫竹卿看在眼中,心下分明。
他本來還在疑惑季知遠一個常人,怎會有如此強的力量布下結界,現在看來,必是他機緣巧合下尋到此處,又費盡心思尋到法子将邪氣暫時為他所用。
正道修習大多路漫漫其修遠兮,比不得邪路子見效果,但邪路之所以叫邪路,便代表反噬與代價。
季知遠心境通透。
他知道就在這幾天了,從他走上邪路,與墨山中的鬼魅達成約定時,他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所以複仇成功後,才毫不猶豫地撞上溫了了的劍,他隻想尋死,隻想死在結界中,與千亭永永遠遠在一起,至于之後結界翻覆,到時他魂都消了,也便管不到了。
可是,結界不能在此刻傾倒,千亭的身體還在裡面,好不容易收集的魂靈碎片也在那裡。
他還沒回到結界中,還沒以靈魂狀态與千亭的殘魂相遇,他還有話...沒有告訴千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