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一個人。”
陸程哲一邊講,一邊将連夜打好的腹稿在心頭快速過着。
其實根本用不到腹稿,要講什麼早已爛熟于心,那些話他曾對着月色重複過數千次,初入萬宗之巅時,更是站在春晝小築外悄聲演練過,隻可惜還未開口那杯熱茶便直沖面門而來。
“一個人?”溫竹卿眉目輕挑,眼睛微眯,狀似很有興趣,“一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小孩。”想到當年,陸程哲唇邊笑意更深了些,“一個長相柔美卻脾氣不好的小孩。”
長相柔美卻...脾氣不好的小孩?
溫竹卿感覺自己發散的思維突然來了個緊急刹車的大轉彎。
“我小時候其實是個愛哭鬼。”陸程哲彎彎眉毛,娓娓道來,“家人極寵溺我,由于是獨子,學堂師傅也不敢疾言厲色,所以長到五歲還依然是個風一吹霜一打就會落淚的泥娃娃。”
高大男人不好意思地抿唇,卻并不過分羞愧,仿佛那時醜态,早已在溫竹卿面前展露無遺。
“似這種嬌娃娃性子在父母,祖父母,家中丫頭仆從看顧下自然是周全萬分,但小孩子性子總是多變,今日嫌父母不在,明日嫌仆太煩,後日又嫌園子無趣,鬧着上街……仆從丫鬟自是不敢放我出去,可好奇種子一旦種下又怎麼會輕易撲滅...終于有一日,我找到個機會甩掉了衆人,從偏門溜了出去。”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天高路遠,花紅柳綠。”說話之人唇角染上一抹笑意,眉眼挾着幾分意氣,一如當年,“總之沒見過的都是新鮮的,那時我看橋邊灞柳,街邊蝸牛都覺有趣極了。”
“可再有趣也是一時的。”唇邊笑意收了收,話鋒一轉,他道:“我當時性子太弱,一點芝麻綠豆大的事就會掉眼淚。”
“并非大事。”瞥見溫竹卿好奇的目光,陸程哲主動解釋道:“不過是前腳買的玩意不慎摔落跌碎了,坊間兒童笑我無用搶了我的玉牌,我氣不過追上去,卻摔了個大馬趴,又由于追人追得太專注,錯将回家的路遺忘了。”
确實是小事,但對于五歲的孩童來說,已然超過了承受範圍。
陸程哲目光變了變,一眨不眨看着溫竹卿,繼續之前未說完的道:“就在我趴在地上哭得傷心之時,天空下雪了,那是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比以往要來得早得多,我又冷又餓還找不到回家的路,幾乎以為自己要死在那了。”
“就在我孤立無援時,一陣腳步聲在我面前響起,擡起頭我看到了一個人。”
“就是那個小孩?”
“嗯,當時覺得對方很是高大,現在想來也不過就是比我高上一頭的孩童罷了,孩童看起來七八歲的樣子,長得很好看,唇紅齒白,眉目如畫,一襲紅衣迎風飛舞,在漫天大雪中好似一隻跳舞的精靈。”
眉目如畫?一襲紅衣?
聽至此處,心弦猛然撥動,眨眼間溫竹卿已然盡數明白。
“我當時不知道要怎麼稱呼,隻知道比我高的女童叫姐姐,男童叫哥哥,眼角淚水霎時收了尾,随後便聽到自己怯生生叫了聲哥哥。”
“然後呢?”溫竹卿問着後續。
“然後...紅衣哥哥看了我一眼,令我不許叫他哥哥,說我哭得這麼醜,才不配叫他哥哥。”
陸程哲說得坦然,話中沒有責怪之意反而泛着些甜絲絲的懷念,似乎那句話不是斥責而是獎賞。
“紅衣哥哥當時大概有事,問了我兩個地名,時間久遠,那兩個地名是什麼我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聽起來很古怪...”
“其實那是我第一次出門,别說古怪地名,便是不古怪也是不知道的,于是我搖搖頭說不知道,紅衣哥哥臉色便更差了,但還是耐着性子走到我身邊,一邊嫌棄地說‘你就不能站起來找個沒人的地方躲着哭?’一邊有些為難地問我有沒有錢,有的話借一些給他。”
“你借了?”溫竹卿插口道。
“借了,不僅借了還被紅衣哥哥拎起來以指路為由頭繞了大半個竹林,直到走到一家糕點鋪前...紅衣哥哥似乎很喜歡那裡的糕點,将那家鋪子的糕點全點了個遍……”
溫竹卿沒再插嘴。
這些日子的賠罪糕點,謊稱好風景的繞竹林而行,期待的落雪,一瞬都有了答案...
原來...皆是因為原主...
垂着的眼底閃過一瞬晦暗,有什麼東西在身體中漸漸涼了下來。
“紅衣哥哥跟我說他是個講道義的,不會白吃我的,他問我為什麼哭,又問我家在何處,我一一作答,他便一一帶我報仇,找家...臨别時小哥哥摸了摸我的頭,對我說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要我多學點本事,别人再欺負我時,便打回去。”
平心而論,這個故事并不精彩,不僅不精彩,還有些冗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