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聲哀嚎,這一聲比上一聲還要凄慘,呼喊直沖天際,聽起來竟有幾分悲鶴臨終哀鳴之意。
陸程哲身體一瞬繃緊,雙眸緊皺,眸中湧動着複雜而不可言說的情緒。
“怎麼了?”察覺他表情不對,溫竹卿疑問出聲音。
對面之人沒說話,隻是咬緊了牙關。
“陸師弟?”溫竹卿伸手握他的手腕,動作中有詢問之意,更有安撫之感。
陸程哲眸中映出溫竹卿關切臉龐,薄唇顫抖幾許,才聲音低低道:“師兄,我沒事,我隻是想起了祖父。”
哀嚎聲不斷,陸程哲聲音也越來越低,“我祖父也是因為此病去世的...”
四周一時無言。
良久,低啞聲音才繼續道:“祖父最是疼我,而我當時卻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看着他...”
痛苦眸子閉上又睜開,陸程哲眼圈泛紅地盯着自己攥緊後又掙開的拳頭,那雙手剛給出了數顆婆婆子...
“若我當時能像現在這般,采得了靈草,馭劍行千裡。”眼底含着說不出的自責,“祖父就不會...”
自責中又透着唏噓,“祖父會活下來!”
溫竹卿心中一陣難受,他感受着陸程哲的痛苦,心疼着陸程哲的心痛,甚至恨不得将那疼痛轉移分擔一半。
上前一步,他抱住人,輕聲安慰道:“不是你的錯,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當時你也無能為力。”
“我知道。”陸程哲将頭抵在溫竹卿肩頭,喉間堵塞得深吸一口氣,“可我還是很難過,難過為什麼我不能早點長大?祖父為什麼不能遲些生病?”
陸程哲碎碎念着,耳邊仿佛還能聽到和藹老人臨終前的隐忍哀嚎。
“祖父明明那麼好,那麼善良...”
“他對我很好,對身邊人也很好,這樣好的人,為什麼不能頤養天年?”
教育原因,面前人說話多是簡短而肯定,似這般長篇大論,邏輯混亂還是頭一次,溫竹卿不知怎麼回答,隻能将他抱得更緊。
陸程哲汲取力量般将頭埋進肩頸深處,痛苦的長出幾口氣。
因為頭顱低垂,溫竹卿并不看對方表情,卻還是能從顫抖中感覺到無盡的痛苦和無力。
“别難過了,都過去了。”溫竹卿不善言辭,隻能無力安慰,“一切都會好的。”
的确,會好的,乾元命格可阻塵世頹勢,一切都會好的。
那張臉上升起微末光彩,光彩之後是一陣複雜...
“祖父去世前,為了安慰我,曾與我定下研習醫道解救蒼生的約定,但我知道醫道無用,所以并未學醫。”
“還好,無論如何兜兜轉轉,我還是走上了與祖父約定之路。”
清明雙眸澄澈着,那雙眼中有對祖父的愧疚與承諾,有對芸芸衆生的不忍,有不可言說的深遠抱負,還有深沉如海的博愛。
“雖然我救不了祖父,但我還能救其他人。”
陸程哲曾以為祖父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直到走出家門,看到了更多...
他說不出那種慘狀,隻知道救世種子在那時便埋在了他的心中。
“不管救世之路如何艱難,我都會堅持下去,因為這是唯一的出路,也是這些人唯一的生機。”
陸程哲手臂越收越緊,溫竹卿被抱得有些痛,卻沒有掙紮。
他從不知這人有如此抱負,或許不是抱負,單純是一顆柔軟的濟世之心。
那雙養尊處優的眼睛最是看不得苦難,入了眼便入了心。
“我相信你。”溫柔聲音在耳畔響起,輕柔而堅定,“我相信你可以的。”
以前溫竹卿總覺得對方沉溺兒女情長,現在想來是他忽略了,一直忽略了那雙眼睛中的深沉...
這人有着塵世間最善良的品質,最是重感情,對他如此,對祖父如此,對衆生亦是如此。
陸程哲沒有說話,隻更有力的回抱着,心頭百感交集中湧上一股暖流,心髒于酸澀中發着熱。
天地寂靜無聲。
在兩人背後是一片堆成小山包的墓地,不遠處是令人不敢輕易涉足的人間疾苦,隻有這裡...兩人擁抱的這裡,是此地唯一一方淨土,也是塵世最後一方淨土。
陽光輕輕打下,照着無數人間慘劇,也照着緊緊相擁的兩人。
風不敢吹來,哀嚎聲亦不敢侵擾。
“陸...哥哥...”不知過了多久,一句有些磕巴的清脆聲音在身後響起。
聲音中帶着震驚和不可置信,似乎沒想到會目睹面前情景。
“小雪 。”
陸程哲斂斂臉上情緒回過了頭,倒是十分坦然,不僅沒有絲毫遮掩,握在溫竹卿腰間的手都不曾放開。
小雪更緊張了,比起面前被撞破的兩個,她似乎才是犯錯的。
“我是要去東邊...送藥...我隻是路過...那個我先走了...”
說完後,女孩不再停留,一溜煙地沒影了。
溫竹卿唇邊漾起一抹笑意,頗有些調節氣氛道:“陸師弟你将人吓走了。”
陸程哲也極其上道,配合擺出幾分無辜,“我也沒想到她會突然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