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不該如此的。
他們之間...不該如此的。
當年之事嵌入心底,多年後之後再次相見,是仇人相見臉紅眼紅也好,淡漠再見相顧無言也罷,就是不該是這樣。
坦白說,眼前場景确實是溫竹卿心底最期待的,可心底症結猶在,加之三年來日夜不間斷的思量菲薄,當這一切真的展現在眼前,首先湧上心頭的隻有否認。
縱使三年前離别那晚,陸程哲已經表現出示好态度,但再是樂觀,對方再寬宏大量,溫竹卿還是不敢想象,不敢想象這人當真會不計前嫌,不僅不計前嫌,還能如往昔一般溫柔以待。
他不該恨自己嗎?
不該恨不得也給自己一劍嗎?
指尖微不可察地蜷了蜷,指腹按下的力道越是寬容溫柔,他那顆被自責踐踏過無數次的心就越覺得承受不起。
“師兄在想什麼?”陸程哲突然出聲。
“沒什麼...”溫竹卿斂下眉頭,實話實說,“我隻是以為...”
苦笑一聲,話語繼續道:“你會恨我。”
“我為什麼會恨師兄?”
“魔界之時...我那般對你...你應該恨我。”
一句話斷斷續續,唯有最後五字是果斷,堅決地沒有一絲疑問尾音。
“我不恨師兄,我隻是有句話想問師兄。”
“什麼話?”
陸程哲擡頭,一眨不眨看着溫竹卿,“我想問師兄...當年之事,為何不如實相告?為何要扯謊騙我?”
為何...扯謊騙他?
溫竹卿還沒反應過來,陸程哲立馬又補上一句,“三年前,師兄分明是有苦衷的。”
有苦衷?
胸膛一瞬震動,腦海梵音響起,随着嗡鳴尾音過往隐藏的難言的隐情的一瞬都炸了出來。
陸程哲知道了?
心髒猛跳,溫竹卿在某一瞬間都以為陸程哲已經知曉了一切,但下一秒他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怎麼可能!
傀儡線隐在他身體中,他不說旁人又如何得知?
“你在說什麼?”溫竹卿默默地收回了手。
“我在說師兄當年并非誠心刺傷我,那些話也并非發自内心,而是别有苦衷。”
不可否認,溫竹卿确實非常極其特别希望陸程哲能知曉那些苦衷,哪怕隻是知道他有苦衷這個事實...
可對方真有了這種想法,心中又隻剩了慌張...
“不是...”害怕身體下一秒就被控制,他幾乎是登時便否認道:“不是。”
低頭垂眸,他不情願也不甘心道:“不是苦衷,沒有苦衷,我當初确實傷了你。”
唇齒之間是壓不住的苦澀,他隻能安慰自己,從某一個角度來說,這确實也是實話。
陸程哲并不在這個問題上打轉,而是一針見血道:“師兄的确傷了我,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可師兄傷我當真出自本心?當真沒有絲毫被強迫?”
盯住人的雙眸很亮,像一面清亮鏡子,讓人不忍直視,怕看上一眼,就會發現鏡中醜惡嘴臉。
“師兄說的話也當真出自本意?當真隻是把我當成一顆墊腳的棋子?”
自然不是,但各種因素下,他隻能将這句否認咽進喉嚨。
勉強且艱難地硬擠着出了一個,“是。”
眼眸低垂着,他不敢看面前人,更不敢與其眼睛産生一絲一毫的對視。
“倘若隻是鋪路棋子,當日重傷後師兄為什麼不直接将我丢下,為什麼要耗盡全身靈力救我?又為什麼不顧魔族追兵拖着我一路前行,甚至不惜散出靈脈做求救信号?”
靈脈一旦散出,就是不可避免的壽命折損,是生死關頭之時才會有的選擇。
溫竹卿不知怎麼解釋。
頭腦還在想着辯駁理由,面前人又加碼道:“倘若真如當初所言,對我隻是利用,師兄又何苦奔襲千裡,救我父母?”
溫竹卿眼睛微睜,他知道了,縱然隐瞞身份,他還是知道了。
知道也正常,萬宗之巅弟子雖多,手執尋魄鈴的卻隻有一個。
隻需稍稍詢問...
“聽我母親說,身着紅衣之人撞在了刀鋒上,傷到了腰。”眸色一陣複雜,陸程哲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按上了溫竹卿腰側,“師兄,是這裡嗎?”
隻是道陳年傷口,縱使當時傷得再深,也早已結疤,可被居高臨下的手指輕輕一按,皮膚上卻生出一種脆弱感,仿佛時間倒退,傷口才剛剛愈合結出軟肉。
“你...”溫竹卿身子後仰,以一個傾倒角度看着面前人。
陸程哲卻不給絲毫反應地逼近一步。
“師兄還痛嗎?”這句話他早就想問了,早在風塵仆仆趕回江南得知溫竹卿受傷剛走的時候就想問了。
“你放開我。”
陸程哲并沒放開,隻是放緩力氣,隔着貼身單衣在那處左右摩挲着,他跪俯在床側,望入溫竹卿雙眼,“師兄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要日夜兼程趕去江南,救我父母?”
為什麼?
自然是害怕陸程哲傷心。
當鬼魅成潮地向江南湧進時,他幾乎第一時間想到了陸程哲父母,三年來陸程哲出盡風頭,又如何不引得仇怨?
也不論陸程哲能不能趕得及,被撞見如何解釋,溫竹卿連夜下了山。
他見過這個如山如鋼之人的脆弱模樣,自然不忍他再傷心。
可惜...
這些緣故也隻能留存在溫竹卿心裡罷了。
手指抓皺床褥,能說的也隻有,“就當我還你的。”
“還我的?”
“還...我當時傷你的...”
陸程哲猜到溫竹卿不會将實情言明,唇角卻還是綻出一抹勝利笑容,“隻将旁人當作鋪路棋子的人可不會如此有良心。”
溫竹卿抿抿唇,房間一片寂靜。
“當年究竟是因為什麼?為什麼師兄甯願被誤會也不肯言明?”陸程哲看着溫竹卿,雙眸誠懇,語氣認真,“師兄,說出來吧,不管發生了什麼,我們都一起扛着。”
一起扛着?多麼誘人的話!
都要引得人一吐為快了。
可溫竹卿說不了,也不敢說,一旦說了,殺戮之刃萬一淩空落下怎麼辦?
前塵盡解,過往已釋,還有比這個更合适的時間點嗎?
傀儡線一旦扯緊,到時候他連意識都不剩絲毫,再多不想傷害都成了空話。
“你别問了。”溫竹卿撇過臉,逃避地躲開他的眼睛。
陸程哲向來是不舍得溫竹卿為難的,可他太想要個答案了。
手握上溫竹卿肩膀,面前人罕見逼問道:“為什麼别問?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三年前不能說現在還是不能說嗎?到底是因為什麼,師兄為什麼不能告訴我?”
溫竹卿說不出話,隻能緊抿着唇,扭頭将雙眸深埋着。
情之一字,向來是用情多的人輸得慘,良久,陸程哲還是妥協了。
“好,我不強迫師兄。”歎口氣,他狀似自我安慰道:“我就當師兄解釋了,若是改日想再說我也洗耳恭聽。”
溫竹卿沒有說話,心裡卻一陣害怕...
他敏銳意識到,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希望,縱然這希望不是他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