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溫竹卿錯手攜帶的藥囊還是發揮了作用。
禦起長劍,四人并未回萬宗之巅,而是去了巅鎮旁一塊田地處。
不大不小的田地四周圍着竹籬,鋤頭一寸一寸翻過的土地上植滿了綠意,綠中一片紅,紅果果沉甸甸墜着綠杆杆,俨然一副豐收成熟的模樣。
戴上草帽,四人束起長袖寬袍,下到了田地間。
草藥的采摘是個時間活,縱使手頭再快,也忒掐頭去尾,再加上四人不約而同的磨洋工,不出所料,一直到深夜時分他們還耗在田地間。
“哎呀,我們太慢了。”千亭狀似抱怨,嘴角卻壓不住地上揚,“居然忙到了這個時間。”
“草藥太多了。”季知遠一臉正色地配合着自家夫人,“這也是沒辦法的。”
“可這麼晚了,趕回去還來得及嗎?”千亭高挑着聲音。
“自然是趕不及,看天色宵禁已過山門已閉,此刻回去也隻能枯等到第二天卯時了。”
“那便隻能随便找個客棧了,左右也不能露宿荒野,溫仙君,陸仙君,你們說是不是?”
千亭将目光投向不遠處的兩人,重點看着陸程哲。
陸程哲将目光轉向溫竹卿,“師兄你覺得呢?”
他覺得?他還能怎麼覺得?
看着兩人蹩腳的戲碼,溫竹卿轉身,默認般朝鎮上客棧而去。
早在午後,他就知道今日大概率是要露宿旅店了,畢竟這三人實在太慢了。
磨洋工都沒有這麼磨的!
三人什麼心思,他自然清楚,可既然都做了縱容者,立場如何也是不言而喻的。
“哎呀,錢沒帶夠,隻能開兩間房了。”
到了客棧千亭又要故技重施,在他戲瘾大發前,溫竹卿從懷中掏出錢袋子,及時打斷了。
“我身上帶了錢。”
千亭:“……”
空氣一瞬安靜。
片刻後,千亭有些恨鐵不成鋼地低聲道:“溫仙君!”
溫竹卿忽略他的目光,隻催促小二開房。
小二日日在人堆裡打轉,見過的人多如過江之鲫,兩人打什麼暗語他自然門清,但誰會嫌錢多,于是故作不懂地開了三間,“好嘞,三間上房,您樓上請。”
溫竹卿步履從容地跟在小二身後,陸程哲緊随其後,再之後是滿臉怨念的千亭及目露安慰的季知遠。
千亭表示,他也是不懂了,見不到時明明日思夜想肝腸寸斷,怎麼替他創造機會還不懂得把握?
把握?
溫竹卿隻是歎氣。
心心念念這麼久,他又如何不想親近?可一想到體内的傀儡線,再多想法都成了泡影。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三年了。
三年來,溫竹卿沒有一日忘卻那日的鮮血淋漓,更沒有一日忘卻飛霜落井下石的背刺。
被纏繞的身體擺脫不了傀儡線,至少現在不行,既然擺脫不了,便隻能強迫冷靜自持。
也正是因為這份強迫,一日下來他連句太親近的話都不敢說,即便親耳聽到陸程哲想念自己,嘴上回應的也隻有掃興。
畢竟根據溫火炖肉原則,一旦他表現得太熱情,一旦陸程哲心裡有了期待,收割負面情緒的大刀也就該出現了。
關上房門,脫去一身塵土腥氣外袍,溫竹卿将自己沉入水中,也将大腦放空着。
他記得很清楚,上次身體不受控,是兩人确定關系後。
開始他以為隻是個巧合,各種事情混亂之下的巧合,後來越想越覺得,并不是。
仿若無形之中有雙俯視眼睛,看到進度條到了合适位置,便果斷按下了控制鍵...
為了讓這控制鍵不要過早按下,溫竹卿隻能讓兩人關系處于疏離中。
其實疏離也未必有用,畢竟為了最終目的,無論進度是否合适,該落下的刀還是會落下,但他總不能什麼都不做,任由事情往更壞的方向發展吧。
将身子靠在浴桶上,溫竹卿閉上了眼睛。
卻隻閉了一瞬,一瞬後他召起一旁匕首,抵住手腕快速割了一刀,下一秒,鮮血順流而下,卻并未落入水中,而是被靈力引導着,融進匕首旁的玉佩中。
關于自身血液對傀儡線有壓制作用這件事,溫竹卿還是在一次串珠簾時意外得知的,自那天起他就有了儲存血液,随身攜帶的習慣。
三年來也想過以此為突破口,找出解決方法,但身體血液畢竟有限,不能日日采集,是以一通忙碌下來,還未找到什麼可行方法。
眉頭蹙緊,他剛将刀收起來,門口便傳來兩聲敲門聲。
“誰?”溫竹卿聲音中帶着警惕。
“師兄是我。”陸程哲聲音隔着門闆,有些沉悶。
“你怎麼來了?”
“有些事...”陸程哲并不說明究竟何事,隻問,“我可以進去嗎?”
“要等一下...”明明一句不方便就可以将人打發走,溫竹卿卻選擇了慌忙起身。
身子還未擦幹便匆忙套上貼身衣服,“自殘完”房中還彌漫着血氣,溫竹卿又是一陣開窗通風,最後慌忙将玉佩塞進枕頭,才故作平靜地走到了門前。
“師兄是不方便嗎?”聽着門内一陣叮叮當當,門外之人困惑問道。
“沒有...”溫竹卿微微喘氣地拉開房門,補全了之後的話,“不方便。”
“師兄這是...”陸程哲關切擡起手,卻并未撫上面前臉頰,隻克制地停于旁側,“師兄怎麼氣喘籲籲的?”
“剛沐浴完。”還好确實剛從浴盆出來,否則倒是不好解釋了。
“有什麼事嗎?”他繼續開口,語氣稍急,有些轉移話題的意思。
陸程哲往前半步,“我們進去說吧。”
“好。”
房門開了又關,陸程哲走了兩步後停了下來,狐疑道:“怎麼有血腥味?”
“有嗎?”溫竹卿走到床邊,坐下同時又将枕頭下的玉佩往緊實裡壓了壓,鎮定道:“你聞錯了吧!”
“我聞錯了?”
“自然是。”
溫竹卿向來是鎮靜的,縱然事發突然一時失态,卻還是很快恢複了狀态。
陸程哲看着他,一時也被哄了去。
“深夜前來是有什麼事?”擡眸,溫竹卿将話題再次引入正題。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來看看師兄,順便幫師兄按一按。”
“按一按?”
“嗯。”
擡腿兩步走到近前,陸程哲蹲了下來,他伸出手,将掌心放在溫竹卿面前。
“師兄,手給我。”
溫竹卿半疑惑半猶豫地伸出了手。
陸程哲沒有着急去握面前手掌,而是從腰間取出個小巧藥瓶,自瓶中倒出些液體,滴落于溫竹卿掌心。
“這是?”溫竹卿看着掌心,疑惑開口。
掌心液體像水卻又比水厚重些,有稍微黏稠感,像蘆荟撥開淋下,為水稀釋以後的汁液。
味道卻不是那麼好聞,藥草清香中帶着些許澀苦。
“這是用甘草,白芷,松芝,和蛇皮子熬成的汁水,有舒緩作用,草藥采摘一天,師兄一定累了,恰巧我随身攜帶着,便來替師兄按按。”
将汁水均勻鋪開,陸程哲手指用力,用指腹輕撫按壓着溫竹卿的掌指關節。
在他眼中,師兄的手金尊玉貴,合該嬌養,不該做那些粗使活計,不僅不該做那些粗實活計,便是連風霜也不該受。
很舒服。
這是湧上溫竹卿心頭的第一個想法,剛按下去是有些痛的,但疼痛斂得很快,取而代之的是一陣說不出來的舒爽,疲憊也遁了形,盡數淹沒在了這按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