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輕開,入目皆燦紅。
翠綠枝頭圓融意,枝枝條條千萬裡。
常以紅豆比相思,豈知薄紅亦思苦。
站在窗棂旁側,看着映入眼簾的點點圓紅,溫竹卿心裡忽地有感而發。
世人皆言思念是這世間最煎熬之事,在他看來也是這般,要不怎地總和苦字聯系在一起?
不是說相思苦,就是苦相思。
相字入目,思字入心,苦味入喉,一旦開始,永無盡頭。
小學時讀到晏殊所作的《玉樓春·春恨》,溫竹卿當真覺得詩中人傻得冒泡,既知無結果,又何必再生癡念,既是無結果,癡念也枉然,還不若狠下心來,自設一個遺忘期限!
隻有相思無盡處?若是想忘,又怎麼會沒有盡頭?
分明是不想尋到盡頭罷了...
少時的他将一切都看得太簡單,直到自己也深陷情網,才知道當日發言多麼可笑,多麼愚蠢。
相思若真那般容易的想忘就忘,也就不叫相思了。
戒煙尚難如登天,又何況戒斷相思。
縱使甘苦入喉,澀意滿腔,不受控制的心不說停下,便沒有停下的時候。
好在...
單純相思并不苦澀到哪裡,就像一杯7分苦的咖啡,入口一刻雖難以接受,習慣了也便好了,品多了還能嘗出一陣醇香,就像思念雖痛,卻總會與甜意片刻接壤。
最最苦澀的是在相思處強行設上一個期限,時間一到不管情緒能否收斂,心思能否釋然,前方通行路口都會無情降下鋼門,使一條通暢大路戛然關閉再不開啟,也再不允許任何車輛通行。
若變通不及,改變稍慢,疾馳車輛便隻能迎頭猛撞,換得一個車毀人亡,關節盡碎的命運。
冥冥中,溫竹卿好像已經看到了自己駕駛着紅色的mg,義無反顧撞上鋼門,随後車頭變形,玻璃破碎,他在鮮血淋漓中扭曲變形。
變形日子都定好了,便是過幾日的五月十六。
也就是夏至降臨,陸程哲大婚的那天。
幻想中,蔚藍天空出現了一個巨大鐘表,随着時間流逝,一秒一秒,勻速地,一刻不停地倒數着。
溫竹卿跟着這倒數而倒數,心内一陣空落落。
原來……
他們的緣分隻有這麼淺?
原來...
隻要再有778625秒他的心就死了。
原來...
這便是情深緣淺。
千亭看出他的惆怅,一面陪在旁側,一面旁敲側擊地問,“溫仙君,陸仙君前幾日特地送來了傷藥...你要不要去見見他,當面道個謝?”
溫竹卿疲憊搖搖頭,眼睛微眯道:“不去。”
他不去,他不想去。
現在不僅僅是多一個期限的問題,更重要的是還缺少了一個身份。
他已經失去了站在陸程哲身邊的資格,此刻去也不過自取其辱看人郎情妾意罷了。
何況他又不是...沒嘗試過...
結果呢?
一次看到了淩蘭為陸程哲斟茶,一次看到了陸程哲為淩蘭披衣。
見了還不如不見,看了還不如不看。
渾身骨頭抽出般,他癱倒在美人榻上。
算了,還是睡一覺吧,睡着了就什麼都不用想了。
然而沉睡了還有無孔不入的夢境,清醒時念念不忘的人,睡着時也會入夢。
隻不過夢境是糊塗且混亂的,時常會穿插一段虛無漆黑。
“此刻正是關鍵時刻,成敗就在此一舉了,你可給我盯好了,别主次不分,壞我大事。”
溫竹卿于夢境中清醒,短路大腦開始思考...關鍵時刻?成敗在此一舉?
什麼事情的關鍵時刻?
又是什麼事情的成敗?
内心一陣焦躁,他在夢中狂拍腦殼,這麼重要的事,怎麼就忘了?
拍着拍着,榻上之人猛地睜開眼睛,不及多想便翻身而下,鞋都沒穿就要去給陸程哲報信。
可剛走出兩步,卻又折返回來...
去了有何用?
傀儡線在身,他還能說出信息不能?
幕後之人不阻止他各種忙碌,是因為無所畏懼,卻絕不會允許他說出異樣,壞他大事。
何況前院正在舉行遲來的慶功宴,與慶功宴同時進行的還有婚期的宣布,他這番模樣沖出去,怕是要被當作攪局之人了。
沉着肩膀回到榻上,想了又想,他叫來季知遠,讓其給陸程哲帶去一句萬事小心的口信,季知遠雖不解其意,仍是照做。
看着季知遠背影遠去,溫竹卿心髒稍安的同時胸膛又升騰起無限郁氣,明明是萬宗之巅的少宗主,此刻卻連門子都不敢出了。
耳邊有樂聲作響,是為慶功和婚期所奏,悅耳古琴聲同悠揚玉笛聲一起奏響,隔着門扉傳入耳畔。
他不願聽不想聽,可歡笑聲與樂聲卻像是擁有表演型人格的炫耀少年,撥着琴敲着鼓,歡脫甩着十指,不由分說地逼近着。
即便躲到後院,雙手緊按耳蝸,仍是無法完全隔絕。
顧不得赤腳沾染的灰塵,溫竹卿将修長雙腿蜷起抵在胸口,雙手抱住雙腿,整個人蜷在了榻上。
心口和着傷口一起作痛,一直未照料的傷口結痂後又裂開,裂開後又結痂,此時已經有了化膿迹象。
是不是應該瞧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