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總喜歡仰望英雄,同理,少女也總忍不住仰望強者,所以當你父親帶着滿腔抱負神兵天降落到我身邊時,少女懷春之心便有了寄托。
現在想來,那不過一時沖動,一瞬心跳加速,實在不能支撐做出相攜一生的決定,可年輕頭腦又實在簡單,以為一眼即一生,入了眼也便入了心。
仔細想想,我與你父親并不合适,你父親心懷蒼生,胸藏大志,而我不過是個期待能與伴侶日日相伴而處的小女孩,所求原就相差十萬八千裡。
然頭腦發昏下,對錯似乎不重要,适合與否也不重要,雙眼蒙蔽下隻覺得隻要真心喜歡便可有情飲水飽。
至于所求不同,性子不合完全可以為喜歡讓步。
既然我敬仰的英雄心之所願是拯救塵世,那麼作為他身後的伴侶,我自然也能放下小女兒心态,忍受寂寞,去做一個默默無聞者。
隻要我們兩心相許,兩情相通。
然而想象是想象,現實是現實,想象再美好,也終會被現實生活蹉跎着碾為塵土,露出其下的殘酷爪牙。
不自量力!
很長一段時間我的心裡隻剩下了這四個字!
原來無論如何成長佯裝,我不過還是當初那個幼稚女孩,我的心髒根本一點也不強大,做不到隐忍下諸多冷落,即使那冷落是正常的!即使那冷落與塵世相比實在算不得什麼!
是啊!
與塵世宏大相比,一個人的喜怒哀樂算得上什麼?可日日浸在求而不得的苦水中,我也實在沒有辦法将心态擺正!
感情原就是一朵需要不斷澆灌維護的嬌嫩花蕊,何況我心思又太過敏感…
我與你父親争執最兇一次,是我懷你三個月之時,約莫是我總愛胡思亂想的緣故,胎相并不穩,一跤摔下後,更是有了流産之相。
我很珍惜你,或者說我很珍惜我與英雄的第一個孩子,可在我最需要陪伴的時候,他竟然因為一點半真半假的消息便要下山查探,僅因為他說那是拯救塵世的希望…
我當時真的哀莫大于心死。
我可以接受他心懷抱負,可以接受這抱負比我重要,卻不能不接受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棄我而去。
那一刻心髒被長劍捅穿,少女與英雄的感情,重傷了根系,也徹底動搖起來。
在這動搖中,祝钰來到了我的身邊,以醫師身份替我安胎,其實我也知道他一個修習水系術法之人,哪裡會精通什麼醫術?
可我太需要陪伴了,哪怕隻是陪我說說話,于是一番猶豫後,我還是允許了他留下。
我知道身為人妻,不該和舊日牽葛走得太近,但幹涸心髒處處寫着渴望,讓我控制不住地與他親近,獲取哪怕片刻的安慰。
果然。
那條半真半假的消息是假的,而我也因為不懂避嫌,在散布假消息人的設計中以懷孕之身失身于祝钰…
甚至被你父親親眼撞見…
你父親沒有計較,隻是封鎖消息,趕走了祝钰,可我知道回不去了,少女與他的英雄再也回不去了。
生下你之後,我選擇了離開,終其一生也沒再回過萬宗之巅。
也隻在你父親帶你去天韻無極閣時,與你遙遙地見過一面。
溫竹卿并不知道自己曾與血緣上的母親見過,隻恍惚記得某個午後,他似乎一直被一道溫柔目光注視着。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開脫,更不是為了脫罪,隻是想告訴你一切,真相也許殘忍,但每個人都有知道的權利…
星安是你的弟弟,身上和你流着相同的鮮血。
我懷他的時候,心神俱傷,是以他的根骨并不佳,祝钰又太過寵溺于他,是絕不舍得他吃苦的!
這封信是我留給他的保命符,也是唯一能給他的!
我知道将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弟弟托付給你很自私,但我實在無人可托,我隻求你看在血緣親情的份上,顧他一顧…
信紙翻過一頁,後一頁字迹為血迹浸透,完全看不清了。
卻也不難猜到,無非是各種求情之言。
說實話便是再多動之以情也難以使溫竹卿産生觸動,畢竟他從未與這位母親親近相處過。
卻也并非完全無動于衷…
想到低谷期祝星安對自己的各種照顧,心底某個位置還是控制不住泛起了一股熱流。
“你早就知道了,是嗎?”将信件收好,溫竹卿注視着祝星安無神的雙眼。
“是,在看到那幅畫像時就知道了。”祝星安擡起眸,聲音沒什麼起伏,準确來說是從出現那一刻就沒什麼起伏,走近,遞信,回答,一切都像在完成一項任務一般,祝钰交托的最後的任務。
他的靈魂已經從軀殼中抽了出來,心髒也随着那夜夜火燒灼了去,現在活着的不過一個軀殼罷了。
溫竹卿有些心疼,從前見他都是叽叽喳喳的,現在卻…
往前兩步,溫竹卿抱住了他,“别難過,你還有哥哥。”
像是一瞬觸到了什麼按鍵,一串斷線珠子從慘白臉頰上落下,随後祝星安哭嚎道:“哥,我沒有爹爹了,我再也見不到爹爹了!”
溫竹卿抱住他,重複道:“沒關系,你還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