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我明白了。這既是唯一的路,我便會走下去。你放心,無論變成什麼模樣,我都永遠是澹台燼,也是滄九旻。”
澹台燼拔出染血的劍,表情決然。
“我會帶走這一切。”
仙門各派陸續趕來的嘈雜聲傳來。
恍惚間,澹台燼回過神,他的神色缥缈悠遠,複又堅定起來。
記憶的畫面消失不見,澹台燼擡起眼眸。
隻剩下洗髓印了。
衡陽宗内,公治寂無正在洗髓印的封印周圍施加靈力符咒,靈力凝聚成一個巨大的光球将洗髓印包裹其中,天雷,地火,飓風霜雪等天地之力在光球中閃現,顯得危險至極。
隻見他撚訣施法,額頭也沁出細汗,身體搖搖欲墜。
齊越上前扶住他。
“白天各派掌門都在陣法裡加注了靈力,現在師兄又加了這麼多道符篆,那魔神若是敢來奪印,這符篆借來的天地之力就夠他喝上一壺的。”
“澹台燼現下的實力深不可測,不可掉以輕心。齊越,你再檢查一下布防可有疏漏,我先回去了。”
“是。”
公冶寂無步履沉重地離開。
陣法流溢着光華,将洗髓印困在中間。
一回房間的公治寂無就開始打坐修煉,卻是眉頭緊鎖。心緒躁動
少頃,他猛地睜開眼睛。
不行,太慢了,這樣下去何時才能與澹台燼抗衡?何時能将阿衡就出來?
他沖向書架,開始盲目地尋找着什麼。
藏書被他一本本攤開,又一本本扔在地上,公治寂無越發歇斯底裡。
“三界蒼生大難将至,我要變得更強才行,無論用什麼辦法……我一定要保護我所愛的人”
黎蘇蘇房間裡,密謀了好久的兩人終于行動,月扶崖把看守的弟子放倒,她示意黎蘇蘇安全,黎蘇蘇從屋裡走了出來。
“小師叔,你快走吧。”
“扶崖,多謝你。不過師兄恐怕會責罰你,你自己小心一些,我總覺得最近大師兄變了很多,不像是從前的他了。”
“公冶師伯是被逼得太狠了,而且二師兄也被澹台燼抓走了,你别怪他。小師叔,快走吧,後面的事我能應付。”
“扶崖,你好像突然就長大了。”
月扶崖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哪有,我過去也是這樣聰明機智啊。”
黎蘇蘇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月扶崖不放心地又追了兩步。
“小師叔,你千萬小心!若那澹台燼真是無藥可救了,你就趕緊跑回來,别和他硬拼啊!”
黎蘇蘇招招手示意聽到了,消失在夜色裡。月扶崖歎息一聲,看向空中的明月。
鬥轉星移,月落日升。
衡陽宗大殿内
月扶崖擡頭,看着滿臉怒容站在自己面前的公冶寂無。
“黎蘇蘇是你放走的?”
“是。”
一旁的姚薇不住向月扶崖使眼色,示意她服軟。
“嶽涯,你闖下這等大禍,竟還敢來領罪!蘇蘇要去哪裡,去見誰,你難道不知道嗎!若她因此遭遇不測,你如何抵罪!”
月扶崖挺直了腰闆。
“我來領罪,是因為我知道自己犯了錯。可我是錯在違反了你的掌門之令,不是錯在放走了小師叔。”
話音未落,鞭影一閃,月扶崖已被打得跌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
“扶崖!”
公冶寂無怒不可遏,手握戒鞭指向月扶崖。
“這是掌門戒鞭,自我繼任掌門,這還是頭一次動它。嶽涯,你以為我新任掌門不久,你便可視掌門令于無物嗎!你是被黎蘇蘇蠱惑了,還是被澹台燼蠱惑了?事到如今竟還嘴硬不知悔改。”
“你是掌門,所想所作就一定是對的嗎?若你想做了做錯了,難道我們也要乖乖聽命,否則便是許逆掌門?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寬和正直的公冶師叔嗎?我對你真失望!”
“嶽涯,别說了。”
“嶽涯,我對你也很失望。這連日以來,我們眼睜睜看着仙門尊長凋零,魔神重臨于世,三界危在旦夕,如此種種,我若繼續做一個你口中寬和正直的老好人,又要如何與魔域抗衡?”
“公冶師叔,越是這種時候,我們越要守住自己的内心啊。師祖在世時常說,君子持身以正,不可随境而遷。師祖還說,無論外境内境,都有因果映照,無私無欲,方能無染。難道你都忘了嗎?”
公冶寂無心中一痛,他不再看她,隻将戒鞭交給姚薇。
公治寂來到了松樹下,伸手撫摸着松樹的虬幹,思索着什麼。
“貞松有性,枉而不曲,亭亭為衆木之表,今後你要替為師繼續照顧好它。”
公冶寂無凝視着松樹,他的眼前浮現出衢玄子的身影。
“君子持身以正,不可随境而遷,劍法亦然。每種劍法,都各有特點,若你遇到比你惡的對手,就想比他更惡,遇到比你快的對手,就想比他更快,對于自己的劍法,不能堅守精研,那便會誤入歧途。”
衢玄子手把手教少年公冶寂無練劍,這昔年舊景,一如昨日。
公治寂無眼眶酸澀,連日來的精神緊繃令他疲憊,他伸出手捏了捏眉心,強忍住暈眩感。
師父,我要讓你失望了嗎?我連阿衡都救不出來。
齊越匆匆趕來。
“師兄,派去魔域的弟子冒死回報,澹台燼召集妖魔,要正式登上魔神的寶座。”
“至于二師兄,澹台燼一直将他囚于魔宮。”
公冶寂無神色一凜。
“隻怕他還會有别的動作,通知各道防線保持戒備。”
“是。”
公冶寂無神轉身便要離開,齊越看他臉色不佳,忍不住開口。
“師兄,你都三天三夜沒有休息了,要是玉衡師兄在肯定會很擔心的,你……”
“我無事,速速去吧。我去加固一下各處防禦封印。”
公冶寂無轉身離開。
魔宮裡,澹台燼坐在王座之上,下面是跪着的魔醫。
“公子醒了……但是他失憶了,不過他說現在自己隻有七歲,我去給他檢查,他不停哭,說我們是妖怪……”
澹台燼覺得親自去看看,走近寝宮,他看了眼自己的裝扮,幹脆換做了在衡陽宗的衣服。
裡面的玉衡正在拿着果盤,嘴裡被塞的滿滿當當,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他骨碌眼睛一轉,慌張又警惕地蹲在桌子後,“對不起……我,我肚子好餓……”
澹台燼站定,對上那雙好奇的目光,玉衡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發現他衣服跟别的不一樣,忙把嘴裡的蘋果咽下去,喜形于色道:“哥哥,你也是被抓到這裡來的嗎。”
他頗有一種找到同類的感覺,看着他站在那裡,小跑過去把他拉到自己旁邊蹲下,小聲道:“哥哥,他們是妖怪,會吃了我們的,所以你不要站在那裡。”
澹台燼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你多久醒過來的,還難受嗎。”
玉衡更小聲了,眼睛不停往門口瞥,他貼在澹台燼耳邊:“哥哥,我昨天就醒了,但是我沒有睜眼……他們看起來很兇,我剛剛吃了東西,吃飽了他們肯定會把我吃掉……”他說着鼻子一酸,抽噎,“可是我好餓。”
“不過沒關系,待會兒我就偷偷吐出來。”
澹台燼側眸,耳廓的熱氣麻麻的,“不用,不用吐出來,他們不會吃你。”
“真的嗎。”
“嗯,聽她們的話,我晚點來看你。”玉衡被他帶到旁邊的床榻,叮囑道:“困了就睡覺,知道嗎。”
“好。”
魔域之中,濁氣四溢,澹台燼站在魔宮門前,接受朝拜。
他目光所及之處,妖魔俯首,皆是恭敬萬分。
那蜘蛛精宓輕也在其中,她站在前排,目光冰冷,屈膝行禮。
妹女在前排站着,俨然一副統領模樣。
“恭迎吾主臨世!”
“諸位久等了,從今日起,吾就是你們的主人,吾要天下皆濁,萬古同悲!”
衆妖魔齊聲:“天下皆濁,萬古同悲!”
隻見澹台燼一揮手,召出斬天劍與屠神弩。
妖魔們更是沸騰不已。
“魔器!魔器!”
“斬天劍與屠神弩已入吾彀中,還有一件洗髓印,仍被衡陽宗竊占,吾聽說他們在洗髓印周圍布下重重法術,想借來天地之力重傷于吾,真是癡心妄想。”
澹台燼輕笑一聲,妖魔們也跟着大聲嘲弄。
“今日吾心情甚好,不如就變個戲法吧。”
隻見澹台燼展開法陣,斬天劍與屠神弩頓時魔氣大作,而在它們之間,一道黑色的光柱直沖雲霄。
“洗髓印,來。”
衡陽宗此刻洗髓印瘋狂地震動,四周的陣法、符紙和靈力束縛被瞬間點亮。
風雷齊動,九霄震蕩,洗髓印上空黑雲蔽日,乍現末日之景。
公治寂無帶着齊越姚薇還有諸多弟子趕到,被眼前的一幕震驚
“這魔神沒來啊,洗髓印怎麼了?”
“隻怕是他開啟了魔器的召喚陣法……”公冶寂無道。
“這可是昨日所有仙門掌門一同布下的禁制,阻絕魔器與外界連接,魔神的力量競強大至斯?”
齊越咬牙,飛身上前查看,卻被洗髓印的魔氣直接擊飛,吐血倒地。
“齊越!”
“師弟!”
“澹台燼已有兩件魔器,決不能讓他帶走這最後一件,都退後!”
姚薇扶着齊越,帶着衆弟子後退。
公冶寂無深吸一口氣,雙手撚訣,沛然清氣直沖天際,他向搖搖欲墜的陣中不斷輸入靈力,與澹台燼隔空鬥法,兩股可怕的力量拉扯着洗髓印
公治寂無墨發紛飛,他感到體内靈力被源源不斷吸入陣法,他擡起蒼白的臉,甯死也不肯退一步。
魔域雲霄之上,風雨湧動。
澹台燼察覺到有人在與他對抗,隻是笑了笑,甚至還有閑暇換了一隻手,洗髓印被魔氣緊緊環繞,纏繞在它身上的靈力禁制逐條崩斷、粉碎。
“自不量力的蝼蟻,别再浪費力氣了。”
“這是什麼聲音?”齊越道。
“是魔神!”葉封雪擲地有聲。
所有人露出驚惶的神情,左顧右盼。
公冶寂無咬牙。
“澹台燼,你竟如此狂妄,面都不露,就想帶走洗髓印?”
“公冶寂無,你如今還想反抗吾嗎,臣服于吾,臣服于絕對的力量吧。”
“你做夢!”
公冶寂無豁命施為,彼端傳來澹台燼一聲輕笑。
“吾可沒想在今日殺你。”
公冶寂無一愣,魔神力量瞬間爆發,巨大的魔神虛影在空中浮現,所有禁制消失殆盡。洗髓印消失無蹤,隻剩下一道黑色的光柱和殘破的石台。弟子們紛紛退避。
公冶寂無被那力量反噬,重重倒地,嘔出一口鮮血。
姚薇:“師兄!”
“掌門!”
洗髓印被澹台燼握在手中,斬天劍和屠神弩在他周身環繞。
台下妖魔們一片歡騰。
“天下皆濁,萬古同悲!天下皆濁,萬古同悲!”
妹女漠然看着。
澹台燼看向洗髓印,第一次完整地感受到屬于魔神的力量,他從心底裡厭惡這種力量,可是四肢百骸卻又不自覺地因這份力量而歡欣不已。
三件魔器合入他的體内,巨大的魔氣如遮天之翼張開,在魔宮大殿之中,澹台燼蛻變成為了魔神,他的瞳孔變得血紅,猙獰的魔紋爬滿額頭。
澹台燼擡起蒼白的臉龐,額上是一枚似火焰又似利刃的黑色堕神印隐約浮現。
看守玉衡的兩個小妖唉聲歎氣,望着裡面自己拿着發帶玩的開心的玉衡,如今重要的日子他們竟然派來看這個傻子。
玉衡扯了扯自己綁在手上的發帶,無意打了個死結,他偏頭看着門口,求助地道:”姐姐可以幫幫我嗎。”
小妖A嘿嘿一聲,用手肘撞了撞旁邊的妖:“你瞧,他叫你姐姐。”
小妖B小跑過去,“小祖宗哎,您在幹什麼。”
他摸了摸玉衡亂糟糟的頭發,解開了發帶,手上黑氣閃過出現一把梳子,玉衡瞪大了眼睛,“姐姐,你這是妖法嗎,我想學,你可以教我嗎,好酷。”
小妖A走了過來,她嬉笑:“等你嫁給我們尊上,他就可以教你。”
“真的麼?”
“是呀,我們尊上可喜歡你了。”
玉衡天真地問:“你們的尊上跟你們一樣醜嗎?”他比劃了一下頭頂的犄角,“大恐龍耶,嗷嗚~”
兩個小妖對視了一眼,“……”
澹台燼回來時,玉衡已經睡着了,他伸出手,想為他撫平眉頭,又終是沒有觸碰。
恰巧玉衡感受到動靜醒了過來,澹台燼從懷裡拿出了小塊饴糖,方方正正的糖紙抱着,玉衡眼巴巴看着,在這裡這麼久吃的都是些不合胃口的飯:“哥哥,這是什麼?可以吃嗎?”
澹台燼給他剝好,送到他嘴邊,玉衡張了張嘴,澹台燼壞笑着将糖放進了自己嘴裡。
玉衡望着他,情緒變換了幾輪,别過頭,委屈又隐忍地掉眼淚。
澹台燼才意識到他現在變成了小孩,捧着他的臉開始楷眼淚,心疼地道:“我還有。”
玉衡眨巴眼睛,像是在問真的嗎。
澹台燼腦仁發脹,鬼使神差地吻在他額頭上,然後把懷裡最後一顆糖給他。
玉衡接了過來,高興得手舞足蹈,咧開整齊的白牙:“哥哥,你真好啊。”
他摸了摸自己的頭,癟起了嘴:“哥哥,我頭有時候疼,我會不會要死了。”
“玉衡。”澹台燼忽然喊他的名字,玉衡哭聲梗在喉嚨裡,“怎、怎麼啦,你是在叫我嗎”他不确定的指着自己。
“我不想死了。”澹台燼說,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便像野火燎原般燒遍全身,無可遏制地。帶着幾分委屈和不甘的情緒噴薄而出。
他不怕死。
可他不想了。
“我過得好辛苦。”
玉衡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臉頰,指腹溫熱的液體源源不斷,原來大人也愛哭,他伸出手抱住了澹台燼的脖子,摸着他的後腦勺:“我在這裡,你不要哭了,你為什麼辛苦,是他們每天都要你做飯還有洗衣服嗎,我可以幫你洗。”
他極小聲地添了一句:“不過,我還太小了,沒有辦法洗很多哦。”
澹台燼埋首在他脖頸,雙手扯着他腰間的衣服,理智是一個漫長寂靜無聲地漩渦,沉進去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你這樣……我會更不想死。”
“那哥哥别死,你死了我去哪裡啊,這裡的人肯定不要我,會把我吃掉……也會把我變成乞丐”他抱緊了澹台燼,急促地說:“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好不好”
這裡的妖怪他都不認識
他把同為人的澹台燼當做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