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苦難的,像是遊在一條湍流不息的河之中,河裡隻有他一個人;它如此冰冷,像是流動的玻璃。這種環境之下一息尚存的安靜是寶貴的,是千金不換的。
他想勸說些什麼,但語言的無力是有目共睹的,“人生沒有那麼多過不去的事情。”他說,“樂樂,會好起來的,真的。”
李凡想回頭繼續這個話題的時候,他看到謝斯年臉上寫着“真誠”兩個字,本來想反駁的他突然什麼都不想說了。有一瞬間他認同這一觀點,畢竟他是會死的,不知道是多久,或許是不遠的将來,所以一切都會過去很現實。
人不記得什麼是死亡,遺忘在出生之前一直處于“死亡”之中,出生之後的二十餘年,李凡或許将再度回到那個狀态之中。
“嗯。”李凡點頭。
路燈微弱的光打在李凡的臉上顯得他更加白皙,眼神深邃又空洞,微微有些血色的嘴唇被附上一層白色的光圈瞬間失色。謝斯年能感受得到他的溫度,但看起來卻是冰冷的。
他沉默寡言,對于他人的安慰隻有些許的贊同,仿佛什麼都不是發自内心的。可他的眼淚是真實的,他的顫抖是不會說謊的,李凡很難過,那種一隻鳥擁有整個森林卻找不到另一隻鳥聊聊天的難過。
“我知道對于你來說,說什麼都是蒼白的。”謝斯年鼓起勇氣說,“過去的那些是無可挽回的,我也明白。”
“但就像你說的——你媽和我爸是鄰居,從現在開始到以後,”他的手放在李凡的肩膀上指向一直盯着出神的路燈,“對燈發誓,你就當咱倆是發小兒,不管以後有多久,你需要的時候久哥一直在。”
見李凡沒有回應,“要不然久哥老了不好交差啊,”謝斯年開始打趣,“等我死了我爹問我,诶爸隔壁鄰居你夏姨兒她兒子你倆不是認識嗎?他還借你筆給你老子描碑來着!”
李凡向來抵抗不住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他好奇問:“然後呢?”
“然後我能跟怹說诶呀我跟他不熟,我也不怎麼關心他麼?”謝斯年認真地問,“老頭兒腿兒給我打折咯!”并生動地翻了個白眼兒。
“你傻不傻啊你……”李凡成功被逗笑,扶着腦袋側頭看他說:“怎麼可能,那可是你爸——再說人死了還怎麼能被打折腿啊?”
“我爸怎麼了,他兒子還沒你個鄰居家的小子心細呢,還知道主動借我紅筆呢。”謝斯年一下找到了二人的共同點能繼續聊下去,臉上不免開心驕傲,伸手跟李凡面前豎個大拇哥,“所以趁着我們還年輕,我們得好好活。”
他深吸一口氣看向遠處樓頂的信号塔,那裡閃爍着微弱的紅光,像是遙不可及的希望在招手,“等久哥到死的時候,樂樂到死的時候,咱好跟爸媽炫耀咱過得多難又過得多精彩。”作為醫學生的他再如何不避諱死亡還是會在對李凡說出這話之前猶豫一下,“省着到時候聽人給咱搞什麼憶苦思甜教育!煩都煩死了!”他搔搔頭嘟嘟囔囔說。
李凡被溫暖了起來,他不再發抖,如果說還在抖那就是跟着嘿嘿傻笑導緻的,“那行,就這麼定了。你要欺負人讓我媽托夢收拾你!”
發現他狀态好了很多,“說什麼胡話呢,”謝斯年利索地站起來反駁道,“九爺是保護你的!不他媽是欺負你的!”
“得,我先信了你——诶拉我一把我起不來了。”
兩個人像是什麼沒發生,僅剩李凡背包裡的那些檢驗結果記錄了今天的一切。不可多得的美好是生活中的止痛劑,甭管日後如何,吃上暫且不痛了。
有的時候人不追求以後,隻要别太疼就行。
再次送李凡到他家——姑且稱之為家,那是一棟略顯老舊的勃列日涅夫樓,李凡租住在其中平凡又逼仄的一戶裡。
站在樓底下謝斯年對他揮手,“快上去吧樂樂,别着涼。”
李凡揉揉有些痛的臉頰點頭,“你也快回去吧久哥,回見。”
“去吧去吧。”謝斯年推手道。
李凡默默轉身高瘦的背影在眼前漸行漸遠,在即将走入樓棟的黑暗前,謝斯年仿佛不受控制般喊住他;
“哎樂樂——!”
聲音很大,李凡聽到後停住腳步,身後樓棟昏黃的聲控燈從一樓亮到二樓。李凡聽到後停住腳步,安靜地站在原地隔着十幾米的距離看向謝斯年。
“怎麼了?”李凡兩手擴起嘴巴高聲問。
燈光映射他的背影,将他的影子在身前拉得長長的,謝斯年看不清他的臉龐,隻覺得這一幕有些溫暖。
“快回去啊!别忘了!有九爺罩着你——!”謝斯年傻笑地回應。
李凡哼笑一聲,“知道了!”轉身往樓棟裡走。
他不需要跺腳,身後已經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