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斯年匆忙得像被老師拖堂的孩子,恨不得馬上結束就遛,“你等久哥一下——雪子要換衣服,咱一起。”回身又鑽進辦公室帶上門。
關上門那一刻房間内外聲音被隔絕,外面護士站的鈴聲漸行漸遠,韓老師換了張臉,剛才連上柔和的皺紋消失,取而代之是說不出緣由的嚴肅。
怎麼了?是跟李凡病情有關的嗎?
雖然幹擾素耐藥性很強,但不至于就半……
“你海軍哥跟我說了。”韓金樹叉手抵住嘴巴看向旁邊的實木紋書櫃低聲說,“原本不想讓你摻和——好像李凡在你心裡挺重要的,他不是一個普通的患者。”
哦,原來不是李凡病情,是海軍哥打小報告啊。
“對,”謝斯年靠在門上手欠地扇動白大褂衣角,腦子裡回想着剛才樂樂扯他衣服的一幕,“他和别的人不一樣。”
“每個患者的家屬都這樣想。”話音未落韓金樹馬上接道,“我從前和你一樣,小年子。你有時候覺得韓叔叔迂腐,覺得我膽小,甚至覺着我不如你都很正常。”
韓叔叔的話直戳心窩子,雖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但他不擡頭看他韓叔了。
“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我覺得一本赤腳醫生手冊就夠用了,那時候的老大夫這也不敢做那也不敢幹,知識都是舊社會的,我得把有限的青春投入到國家的健康事業。”韓金樹繼續說,“你缺個契機——年輕大夫都得有這麼個契機,發現自己是有能力限制的,不可能救活每個病人,為每個家庭帶去希望。”
心裡不服的謝斯年不得不承認,怹說得對。後背貼着木門涼涼的,屋裡安靜的隻剩空調冷風聲。
“但我們可以去嘗試,”韓金樹短歎一聲,“至少要試試,為了自己,為了患者,為了每一個家庭。我和你一樣是人類健康和醫學發展中的一個小人物,努力去做即便無用也是安慰。”小年子對于老韓同志來說是面鏡子,他時常反思會不會周轉在患者、家屬、醫藥代表之間而忘記年輕時“無知”的理想,不可剝奪、不可撼動地将人文關懷從始至終貫徹于生命的理念是否還在。
“您說,大家都會有這個契機是嗎?”謝斯年擡頭看向韓金樹放低聲音問。
韓金樹點頭,但他不希望讓謝斯年感覺到能力有限的契機是李凡,“不該是李凡,他已經夠苦了。”頻頻點頭難以掩飾無奈的情緒,“行了,吃飯去吧。仿制藥的事情不要問你海軍哥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院裡要是知道了不但他受牽連安全性沒辦法驗證,興許患者供藥渠道還有被斷的風險。
“已經開始短期效果驗證了,之後還要長期随訪看看安全性。”韓金樹站起身來面向身後的窗子解釋,外面太陽毒辣辣的沒有放過一人的打算,哪怕在樹蔭下也是悶得感受不到一絲涼風,這個天氣唯有站在空調間裡是涼爽的。“桌上那沓資料你拿着——伊馬替尼近幾年的市場研究英文文獻,看完給我放櫃子裡,别給你海軍哥太多壓力。”
醫生不可能願意眼睜睜看患者生的希望就在眼前卻夠不着,“行,我明白了。”謝斯年松一口氣拿起桌上的資料随意翻看後回應說,“那我回了,您早點兒吃飯。”
他背對謝斯年揮手,轉身時隻看到謝斯年帶上門往出走的背影,即将關閉的門縫裡謝斯年腳步變得輕快;臭小子跟他年輕時真像,韓金樹哼笑一聲心裡說。生活有希望、生命有未來,換誰誰不開心呢?
食堂裡這個時間段亂哄哄的,“阿姨一份紅燒肉!糖醋裡脊!我再挑個素的!”點菜台前的謝斯年近乎被擠到趴在玻璃上沖人阿姨嘶吼點菜。
被倆人拎着走的李凡一時看向他久哥毫不猶豫奔向點菜台的背影陷入沉思,诶他就這麼不管自己了?韓·凡事抓住重點·雪默契分工瞄準目标拉扯李凡去占座,吐槽說:“占座啊傻愣着幹什麼呢。”将他按在座位上韓雪又拿來碗筷坐在李凡對面。筷依次放好後她發現李凡挺直腰闆近乎站起來往人堆裡看,眼神充滿了期盼的樣子有些好笑,她問:“沒你久哥你就傻了?”
不好意思接着瞅的李凡搔搔頭一笑,“你猜猜久哥會點什麼菜?”
翹起二郎腿的韓雪拉過桌上他剛放下的塑料袋,“哎幹擾素回家記得放冰箱冷藏室啊——他能點什麼,诶我想不明白為什麼請你吃飯這麼草率?肯德基是快餐就不說了,哪有請客吃食堂的?太敷衍人了。”交代一半的韓雪接李凡的話繼續說,“怎麼着得有幾個大菜吧?我剛聽他喊紅燒肉和糖醋裡脊了。”
路過時李凡瞄到今天好像有炸雞,但他沒看清,“我猜還會有個雞腿什麼的,”這麼誘人的東西他久哥會不會錯過?李凡覺得應該不會。
“他不太愛吃那玩意兒,嫌外面那層殼硌牙。”韓雪以經驗認知判斷道。
每個人都有些小心思,比如李凡對大學生活和前門肯德基有種特殊的執念,他久哥想哄樂樂開心得從這些蛛絲馬迹入手。他希望李凡小心思多一點,多漏出點蛛絲馬迹,這樣他的小心思就有地兒用了。
“來來來菜來了,你們倆占座好快啊。”謝斯年端着大餐盤穩穩地放在桌子上,“紅燒肉、糖醋裡脊、冬瓜丸子,還一西紅柿雞蛋,一人一份!”分好之後上面還一塑料袋裡面放的紙包……雞腿?“給你樂樂——炸雞腿!特意給你買的啊,多吃點都吃完!”說完拿起來塞給李凡他去還盤子。
韓雪瞪大眼睛盯着李凡的雞腿,李凡聳聳肩回應——這就是默契,一眼瞄到的雞腿他久哥肯定得給他買個,不然怎麼能顯出樂樂的特殊地位呢?想到這裡當着雪子的面拆開外包裝,李大爺賞臉先來一口金黃酥脆的炸雞腿,并在面前晃晃炫耀說:“看!我沒說錯吧!”
“奇了怪……”韓雪搔搔頭不太理解,撇了一眼向他們走來謝斯年,平平常常白色短袖顯得這張笑臉更有少年感,“他知道照顧人口味了?神奇。”她年子哥好像換了個人似的,認識二十來年他怎麼沒有記住這個異父異母親妹妹愛吃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