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斯年感覺十一月那次是最幸福的一次發燒,他覺得以後會越來越幸福的,他和李凡會越來越好,感冒發燒的難受很快就會好。
是的,很快就好。
“會好”和“平安”是每個人心底最發自内心的祝福和希望,之所以人人這樣想是因為世界上最缺少的就是這些。再次站在門外的李耀似乎意識到了些什麼,屋裡屋外仿佛兩個世界,
“老李……老李求求你不要打了!你看在我跟你有個兒子的份兒上,我哪點對不起你啊!”
“打你?我是給你臉了!什麼時候輪着你嫌我不出門不賺錢了?當初你樂意跟我生的兒子!那是我自個兒一人兒子嗎?你不求爺爺告奶奶的你以為我樂意再養活一個?!”
屋裡的謾罵聲、鍋碗瓢盆落地的聲音仍然在繼續,拼盡全力将流着鼻血的兒子推到門外是劉玲身為母親僅能做到的保護。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了,就算報警也無濟于事……遠處時不時有頂着元旦禁燃禁放條例放煙花爆竹的動靜,但經過剛才和李慶華的撕扯,李耀已經沒有精力擡頭。
日子久了他明白,李凡呆呆站在這裡什麼都不做已經耗盡全力了。
李慶華家一旦開始鬼哭狼嚎,住在頂樓的江佳一家養的狗聽見動靜跟着叫,隔音非常差讓大家這個陽曆年過不消停。
鬧劇結尾是江佳她媽唠叨嫌狗太吵帶出去轉一圈,轉到李慶華家門口再把李耀帶回家。
這隻叫樂樂的狗不是很能理解,分明家裡已經有一條狗了,為什麼還要半路上領回來一隻?
“哎姑奶奶!弟弟來了你不看一眼?”她媽沖屋裡的江佳半開玩笑喊道。
江佳下意識地笑着擡起頭,結果往外瞟了一眼立即冷下臉來,“死了姨娘斷門親!”看見是李耀之後吼了一聲關上門,“他誰啊他,隻有李凡是我弟!”他沒李凡這個哥,江佳沒他這個弟弟。
“嗨你這孩子!你娘我還活着呢!”
“我姨兒死了我認識他是誰?”
娘倆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讓着誰,眼瞧媳婦兒在外人面前下不來台了,老江沖閨女門喊話:“怎麼跟你媽說話呢?看你的書!一會兒飯得了我喊你啊!”
“不吃!”
給娘倆找到台階下的老江搖頭:“個猴孩子……不像話,不吃拉倒。”他埋怨江佳口不擇言,損人的話怎麼能把自個兒老娘捎上?瞟一眼糾結的李耀,取下挂在門後的衣服:“你坐吧,等會兒讓你姨兒做點飯你湊合一口,這大過節的……”
“可我媽她……”李耀神色慌張,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卻又想到些什麼無能為力。
能想到什麼呢,想到他罪有應得?
“大人的事兒你甭管——你也管不了。”老江扥兩下皮夾克衣領套在身上換鞋下樓,“吃飯,吃完飯再說。”他在心裡把李慶華這個禍害罵了一百遍,不是因為别的,就是因為他不好好過日子給自個兒家找麻煩。
開門瞬間的寒意讓李耀打了個哆嗦,見他仍望向門口不知所措,江佳她媽道:“行了行了,你姨夫去找你爸了,洗手拾掇拾掇準備吃飯吧——家裡沒别的,有餃子我給你熱熱。”江佳不吃夜宵她就不打算做了,再說有餃子還叫湊合一口啊?不錯了。
邊吃邊流淚的李耀始終一句話不說;話少這個德行好像這哥倆還挺像,大姨時不時會冒出這種想法。有飯就給一口,想半天她也覺得沒什麼好說的——妹妹死了,這還是她前妹夫的孩子,連個親戚都算不上。小吃小喝偶爾管孩子一頓、别讓他前妹夫鬧出人命來,街裡街坊的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至于李耀,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他在哭什麼。
他有什麼好哭的?至少他的生命還完整,他的青春剛剛開始。他與李凡不同,李凡的生命是廢墟裡的碎片,靈魂卻是幹淨的。他相反,他不懂事,他自私,以至于讓人覺得小孩子的惡是沒有理由的,他現在屬實活該。
雖然他今年僅有十六歲,雖然李凡的疾病并非他釀成的,但李凡人生前二十五年裡的不幸絕對有他不小的份額。李耀讓李凡明白他是一個可厭的人,世界這個舞台上他扮演的角色非常悲哀,多年來李凡的隐忍讓他從中感知到了自己的價值——那就是善良。
哪怕這種善良愚蠢,但李凡無法改變刻在骨子裡的溫柔。要不然還能怎麼着?他能去報複誰?李慶華不會改的,狗改不了吃屎;李凡也不會改的,他的内向、糾結和那種難以言說的溫潤不是選擇,是刻在骨子裡的。
還好李凡和這個家沒關系了——這一家子人千萬不要和他們有什麼關系,遭雷劈的時候萬一連累到他怎麼辦。至于劉玲要多少次鼻青臉腫才能想明白這個問題,那就不得而知了。
問題的處理流程與之前相同,老江勸不動反而被牽連,倆人差點打起來,社區民警上門之後李慶華消停了,調節一番看似恢複正常。
“來哥們兒,”老江遞出一根煙,對方接過後将剩下一支煙銜在嘴上。
民警接過煙之後掏出火機先給老江點上,之後自己點燃猛嘬兩口,吞雲吐霧間往屋裡看了一眼低聲罵道:“這孫子怎麼不犯點兒大事兒直接進去呢?折磨人麼這不——關他倆月一準兒老實。”
誰說不是呢,老江想接話,但礙于李慶華跟他家沾親帶故,隻好尴尬一笑歎了口氣,微微點頭附和表示同意。
回到家裡的李耀沒有倒頭就睡,而是坐在他媽身邊,娘倆來回看對方身上的傷痕,李耀咬着嘴唇努力憋着眼淚。
他還有媽,挺好的。
沒媽的孩子沒地兒哭——李凡現在沒什麼讓他哭的事情了,本着陽曆年也是年的原則,他樂哥和久哥一起來陪他吃個餃子。
笨手笨腳他樂哥賣力地捏着餃子,抿起嘴唇跟着手使勁,時不時偷瞄一眼謝斯年的動作然後照葫蘆畫瓢,“九爺,”他往開着燈的廚房眺望一眼,低聲道:“樂樂打算治病了?”
手背蹭蹭臉的謝斯年做出了一個相同的動作——他也往廚房看了一眼,發現正擰開水龍頭往壺裡灌水的李凡沒有注意到屋裡的動靜,“是,”謝斯年回應,“說年後試試,打算在我出國前。”
“他怎麼想通的?你怎麼說服他的?”吳奕樂好奇地看向謝斯年,用肩膀碰碰他繼續激動地問:“他笃定主意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誰提這事兒跟誰炸貓,老虎屁股摸不得。你怎麼說服的?”
放下包好的餃子,謝斯年還沒有來得及客氣地推辭,洋溢出得意地笑就立刻挂在臉上了,“我又沒幹什麼,就是陪着他——之前一次的治療也是他主動提的。”
“……奇怪。”吳奕樂手上沾滿面粉隻好用手腕搓搓沒有換顔色的黑頭發,殺馬特的風刮過去了,新年他也不捯饬頭發了,“我不也陪着他麼,怎麼就不聽我勸。”
不易被人察覺的得意很快變得自然,變成一種提起某個人的名字會自然笑出來的模樣,謝斯年再拿起個餃子皮放在手心,将打好的肉餡挑一筷頭往餃子皮上一填,“這裡頭也有你的功勞。”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他說話不耽誤幹活,“他覺得得病的這一年多他最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