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雪見他哥沒反應,自顧自說:“那人叫什麼來着?我忘了,你現在的反應和當年一樣。”這個話題本來是不能提的,青春時無疾而終的戀愛蘊藏心底已久,一旦被提起就會冒出一股酸澀的羞恥感,這種微微冒汗的感覺讓謝斯年止不住地往死裡攥那可憐的易拉罐。
“但李凡可不一樣——他可不是那樣的男生。”她拉回話題,“當年那個男的,雖然那時候我情竅開得晚,但現在想想那時候完全看得出來他根本不在乎你的感受,他和李凡不一樣。”
“倒不是說非得為你做出什麼來,就喝飲料的時候,你買的北冰洋喝了兩口之後半瓶全讓給他,我可沒見他有哪次主動給你買過汽水兒。”
陳年舊賬在二人的對話中泛起陣陣漣漪,在謝斯年心裡掀起波濤海浪。
“你跟從前一樣心裡全是對方,李凡是肉眼可見在乎你的想法。”
當時的謝斯年會為曾經喜歡過的男孩子找借口——家裡條件不好,他爸媽下崗了,零花錢不多。可他呢?他是個打小兒沒了爸的孩子,是和李凡一樣的野孩子。
“他從對待生命毫無留戀走到了現在,估計很不容易吧。”韓雪深吸一口氣,“我自作主張,我讓爸把我材料也報上去了。”
“?”話題跳躍有點快,謝斯年沒有反應過來。
“如果有什麼問題我頂你去,你留在北京。”韓雪給了謝斯年一個堅定的眼神,“怎麼樣,快說雪子牛X。”
“?”謝斯年仍然沉浸在剛才她的那番話語中不能自拔,皺起眉頭遲遲不語。
察覺轉移話題失敗的雪子嚴肅起來:“不管李凡能活多久,不管你們是什麼關系,年子哥。”她鄭重道,“我希望你們能在有限的時間裡可以多互相陪伴一些,多留一些印記。”
至少某一天謝斯年可以感慨而驕傲地說起——我在某個人的生命中尤其珍重,我的生命曾被丢進他生命的土壤;我如同他生命火堆中的木屑,我因此變得虛無,可這虛無要比存在更美麗。
他是最好的朋友,對他抱有一種……難以用任何語言描述、任何一種關系形容的愛。
“幹活了哥,别傻愣着——诶可樂錢記得放我值班室櫃子裡。”韓雪留下句話後腳底抹油。
被捏得變形的易拉罐安靜躺在謝斯年手裡,回頭望一眼外面灰蒙蒙的天——早春時節的北京時常會刮起沙塵暴,像看不清未來一般模糊前方的視野,又一如謝斯年在焦慮與無奈之中紮根一片陌生土壤的内心。
從白天七點忙到晚上八九點鐘,當日體力清空的謝斯年躺在值班室床上突然想起雪子說的錢放在值班室櫃子裡,心裡想着這丫頭真摳門并起來打開她的櫃子。裡面除了一堆雜物、材料、首飾盒之外,映入眼簾最顯眼的地方放了一個四角磨出紙殼顔色、塞得鼓鼓囊囊的紅包,上面赫然寫着謝斯年的名字。
納悶地拆開紅包,謝斯年發現裡面有一沓現金,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大概萬八千有了,跟着掉出張銀行卡和一張信紙;
“現金爸媽讓我給你做出國準備,銀行卡我的,裡面大概有幾萬塊,給李凡用先寄存在你這裡。”
從十七歲考上大學開始年年拿獎學金,到考研、讀博給韓金樹打工,謝斯年基本沒有花過家裡的錢。這次他想裝作沒看見——可他覺得如果全力以赴,甚至李凡能吃得起一年半載的原研藥,可以不去嘗試危險程度這麼高、副作用這麼多的化療。
将紅包原封不動放回去的謝斯年想到這裡抽回手,那份驕傲、脆弱與無奈凝滞在手指每一關節,輕輕一動就會聽見關節摩擦出震耳欲聾的骨擦音。錢很重要,真的很重要——特定條件下,它可以在醫院買到生命。
“小年子還沒回去?”劉海軍風風火火猛地拉門進屋。
突如其來的問候打斷了謝斯年的思路,“這就回,”急忙關上門的他若無其事打開旁邊他的櫃門慢吞吞換衣服。
“明天早上早點來啊,早上預約七個新入院。”劉海軍歎口氣栽倒在桌前,吐槽道:“哎,勞碌命……”
多來幾個挺好的,李凡能早點住進來。
“知道了。”他說。
劉海軍被護士喊出去後,漆黑的櫃子裡失去本不屬于這裡的那一抹紅色,連同那張卡和紙條,原先位置留下了三張青色、布滿折痕的一塊錢。
李凡不清楚他在其他人生命之中的分量,他是風中的草種,雨中的魚卵,恰好撒在了裂縫中、水潭中,那本不該有生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