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有一種錯誤的認識,認為熬過風霜的種子值得歌頌,久而久之變成溫室中的牡丹需要被貶低才能體現混凝土裡長出的草籽如何優秀,認為苦難值得歌頌。
實際上有些苦難是毀滅性的,要去承認它足以毀滅鮮活生命的精彩人生再去與它抗争。如果不能戰勝苦難,被它擊倒并不可恥,但不要被它同化,不要打不過就加入——因為苦難就算如何贊揚,它還是會要求人報之以歌,而且根本不會因為人們所演唱的贊歌有多美妙轉而對人普慈特慈。
呼叫鈴作響不斷的病房,走廊裡加床的患者……能活五年以上還健健康康的大概率賣了家裡幾套房傾家蕩産吃原研藥度日,如果苦難使人高貴謝斯年比任何人想脫掉白大褂加入他們。
站在走廊盡頭的謝斯年面對日複一日的病房出神,從前的他腦子裡充滿了學術知識,雖然知識服務于健康,健康服務于人類最可貴的生命與其所附帶的所有價值,但他從不将二者之間建立直接聯系。
“材料院裡準備好了,你課題準備好了嗎?”韓雪陪他一起望向走廊的另一端。
世界上未知的領域有很多,單說一個血液病領域,每個殿堂級醫學家不過是人類曆史上的小學生。“準備了兩個,還沒有報上去。”謝斯年回答道。
謝斯年的心紮根在一片貧瘠的土地裡——李凡的心田。他默默從李凡心田裡汲取養分,那不是土地的施舍,是他一點點探索紮根之後的發現,原來這塊土壤下有那麼多值得探索的秘密。他想去報答,想去奉獻,想去給予,可他才剛剛紮根。
他期盼他的土壤仁慈,不要因他的渺小而将他視作雜草鋤掉;他希望他的土壤有更多的時間,等他慢慢發芽,慢慢為他遮風擋雨。
“我剛才看見李凡的預約住院單了。”
謝斯年點頭,不置可否:“先約上。”
回答不出韓雪所料,“李凡沒同意?”她覺得預約住院肯定不是李凡的意思,“他多軸啊,你沒提前跟他打招呼到時候他收到通知住院的電話肯定跟你炸貓。”
“?”謝斯年想聽她說說理由。
“你吃他個雞腿兒還得經他同意,何況住院這麼大的事兒——趁早,沒勸聽他之前趕緊把住院預約單撤咯。”韓雪想當然地以為是他哥自作主張。
越聽越想笑的謝斯年憋笑以對韓雪的自信:“誰跟你說的他不同意?”
韓雪茫然道:“不是你說的嗎?”
“我說先預約上,誰說他沒同意了?”
謝斯年詫異的臉上笑開了花徹底讓她意識到——被涮了。“你不說清楚,我當然以為他還是不想治啊。你怎麼說服他的?”韓雪好奇的是李凡身上到底有什麼魔力,以及年子哥到底又有什麼魔力能說服這麼個揿頭拍子。
“我們倆約好了,我出國,他好好治病。”提及前途未蔔的化療,抿抿嘴唇的謝斯年臉緩緩陰沉下來,“他答應了,我想進修之前他結束一期化療,等我回來再繼續。”
有沒有一種可能等他回來就不用繼續化療了?會有更好的方法?比如有效的藥,比如合适的機會骨髓移植?近乎幻想的疑問時常萦繞在理性主義者謝斯年的腦海中。
“他莫名其妙答應了?”韓雪問。
“嗯。”謝斯年點頭,反問:“答應了還不好?”
白色地磚反射出走廊裡常亮的幾盞慘白色燈,燈光和人影、腳步、走廊治療車的倒影相重合,韓雪“呲”一聲掰開易拉罐猛地灌了一口打了個哆嗦,認真道:“他什麼态度?”轉手将可樂遞給謝斯年。
謝斯年自然地接過:“能什麼态度,”輕輕抿一口可樂,二氧化碳氣跑刺激着味蕾與神經,“就那樣呗,非暴力不合作。”
好個非暴力不合作,“……我說對你什麼态度。”韓雪汗顔道。
原以為會被打趣的謝斯年悠哉悠哉仰頭喝着可樂,聽到這話上下滑動的喉結突然凝住,猶豫下後當做無事發生,一飲而盡捏扁易拉罐緩緩說:“我什麼?”他下意識繼續裝傻。
“你真以為我瞎?”韓雪覺得她哥不是腦子長在了書本上的蠢貨,他應該是介于劉海軍這種不正經的人和書呆子之間。她指着自己說:“我是沒談過戀愛,但我見過豬跑啊。”
“你見過哪隻豬跑?”他問。
“從前暗戀某個男同學的那隻豬。”
“……”謝斯年表面看起來無語,心裡已經将韓雪楔死好一會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