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嘶——”
猛嘬一口伴随深歎緩緩吐出煙圈,吳奕樂的眼睛直勾勾落在窗外的夕陽上,周遭壓抑與煩悶像散落一地的煙灰,他眼見屬于每個人的太陽消沉下去。
“呼……佳爺今天有事——她沒工作,受家裡約束,小煩人精他大姨兒不知道他病了。”他揉揉為李凡提來家裡一堆零食而勒紅的左手,“有什麼我能幫上的嗎?”
依靠在牆壁忍受煙味的兄妹倆對視一眼繼續各自面無表情,韓雪嫌棄地擡手在鼻前扇風,“拿錢。”她說,“不然就沒了,李凡現在意識清醒能自理很多本人知情同意就可以,真有意識不清的時候……你也不能替他做什麼決定。”
嘴上銜着煙蒂,吳奕樂與其他困于罕見病的病人家屬在醫院走廊裡有了幾分神似,可他是李凡的好朋友,他沒辦法為他付出什麼,一切都沒有任何恰當的理由與合适的名分。
不光是他,謝斯年也沒有,或許以後永遠不會有。
“本來我盼着他治病,”吐出的煙圈為他們之間的對話加上标點符号,他說:“現在真他媽開始治病我又害怕了……操。”
化療的又不是他,他不應該害怕的。韓雪深吸一口氣,“你信任我們嗎?——你信不信任九爺?信不信任韓主任?”她一時找不到能夠安慰吳奕樂的話語,那種男孩子之間奇怪而不能說出口的擔心,那種之前在病房還大大咧咧喊着小煩人精轉眼就頹廢低迷的反差……是人們想留住生命,卻必然要被生命在某個節點抛棄的無助。
吳奕樂并沒有直接回答,他覺得信任并不重要,沒錢最主要。
“如果你相信我們,你就得知道——九爺和我,我們每個人,”她說,“我們比任何人都想竭盡全力。”
“這個人就算不是李凡,是别人,是任何一個人我們也一樣——何況李凡是我們的朋友。”
信任解決的是人心,橫在現實面前的溝壑仍舊無法填平——是要先花錢後報銷的醫保,是醫保無法報銷的化療藥,是李凡想想覺得“沒必要”用的PICC、輸液港。
傻了吧唧的吳奕樂勉強擠出個笑繼續抽煙,他将夕陽與目光一并投射給韓雪。作為局外人的韓雪理解其中的苦衷,理解現實的問題無法用超現實的方法解決,但消沉畢竟不解決問題。
對謝斯年來說躺在床上的人是他親手從泥潭之中一點點挖出來洗幹淨的蓮藕,那團淤泥終于被拂去;他會笑了,會跟他久哥使小性兒了,會真誠、會倔強,不再是“會死”的模樣。
親手呵護盛開的花在枯萎凋零時如同世界的沒落、神壇的傾覆,沒有經曆過的人看見鮮花枯萎僅僅是覺得可惜,而他一旦想到為自己創造的神明與信仰會崩塌就會痛,他隻能一遍又一遍孤獨而無奈、不被理解的祈禱。
“今天他狀态怎麼樣?”撓撓頭的吳奕樂盡顯褪色,“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他沒什麼精神。”
“才第一天,甭多想。”韓雪語調輕盈地安慰吳奕樂,她原以為能在她一言不發的年子哥身上取得類似的效果,卻發現她哥聽見後低眉默默地搖頭。
小幅度的動作吳奕樂并沒有注意到,他在感歎是他多想了就好。
“過幾天看吧,”謝斯年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現在不好說。”
“很簡單,”小機靈鬼韓雪上線:“化療期間能吃東西就是好,吃不下就是不好,你多看兩天就知道了。”
李凡很給面子,病房裡面對與他們三人相同的夕陽,他大口咀嚼着家裡帶來的薯片,又香又酥,西紅柿口味的微酸很開胃。病房裡準時光顧的夕陽照着每天不同的藥,如同準時開始的各色晚餐,今天是化療藥後水化的液體。
他并不害怕——死都不害怕何況是化療呢?他甚至覺得有點好玩,是不是媽媽也做過化療?印象裡是的。一種很神奇的感覺,他似乎離媽媽近了一步,他做過媽媽二十多年前曾經做過的事情,仿佛是另外一種相逢。
水化的液體很多,西沉日暮後的前半夜還沒有結束,而且留置針的位置有些特殊,當李凡微微翹起手背時滴速就會減慢。
注意到這點的謝斯年說:“今天早上新換的留置針好像位置不太好,”他将白色小方巾浸在洗臉盆裡的熱水中,又酘了兩遍用力擰幹,擦幹手上的水後小心翼翼疊得方方正正,觀察許久後他将小方巾輕輕蓋在李凡右手臂上,“如果滴得不太好過兩天換一地方。”
溫熱的觸感從手臂蔓延,李凡調整手的姿勢避免壓迫到留置針軟管,盡可能讓滴速穩定。方巾下微微發紅呈條索狀的血管在熱敷下輕慢慢舒張,帶來的是一種惬意又放松的觸感。
“行,”李凡答應說,“我把手放平就滴,可能是姿勢問題吧。”
坐在床邊的謝斯年就着熱水浸濕李凡的小熊毛巾,“零食夠吃吧?不夠我明天買——多吃點正經飯菜,零食少吃。”他一面怕李凡沒有食欲,一面又怕他吃零食吃得開心不好好吃飯。
指了指床頭櫃上吳奕樂帶來的鮮花、果籃和一兜子零食,李凡說:“這些能吃到出院,要不要給你們同事分點?”
“可以,你挑一些你不愛吃的分。”謝斯年擰幹毛巾,這次沒有像之前那樣用力,“愛吃的你自己留着。”
“不行,哪兒能自己不愛吃的分給别人啊,一點都不真誠。”李凡伸出左手,“分享給别人的當然得是自己喜——唔……唔唔——!”
冒着熱氣的毛巾捂在臉上,他被謝斯年拉住胳膊沒辦法往後閃躲,隻能愣在原地被動接受他被人擦臉這個事實。眼窩、面頰、下颌無一不被照顧到,談不上細緻輕柔,至少沒把他臉當地闆一樣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