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金樹擡頭映入眼簾的是謝斯年緊縮的眉頭,之後便是忘記要說什麼的尴尬,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子局促又尴尬地站在那裡。
他看大的孩子他最了解,謝斯年的耿直率真、不顧一切和他爸爸很像。“去吧。”韓金樹輕飄飄說,“不用問我,去吧。”他知道謝斯年是因為李凡。
一擡眼發現他還緊緊抓着門把手,他問:“是因為李凡嗎?”
謝斯年點頭。
“還有别的事兒嗎?”
謝斯年腦子一片空白,下意識搖頭。
“關門,快走——我這裡還有三份病曆要補,再不關門我反悔了?”韓金樹威脅道。
謝斯年清醒了,“好,主任再見。”他又以相同的力度關上了主任辦公室的門,震耳欲聾的關門聲響徹病房内走廊。
韓金樹表示後悔,現在就是非常後悔,他不該威脅謝斯年,李凡繼續化療隔三差五出點什麼亂子這主任辦公室的門遲早要被他小子拆了。
吐累了的李凡昏昏欲睡,渾身大汗被風拂過時升起陣陣涼意,他閉着眼睛抓起被子往身上蓋,再不分被子的頭尾,但凡能抓住的全是救命稻草。
“樂樂?”謝斯年拍拍李凡的肩膀,輕輕坐在床邊凳子上,“睡了嗎,喝點水。”
李凡迷迷糊糊睜開眼,視線裡他久哥仍然是一臉擔憂,低血容量帶來的血壓降低讓李凡的視線中充滿了各種正在閃閃發光黑斑、黃斑,時不時會擋住他久哥的臉,如同世界被燒穿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他久哥手裡白色的水杯,白大褂微微泛黃、發黑的袖口……這是真實的世界,不是李凡的夢。
李凡點點頭後被他久哥輕輕扶起來,一場化療霎時讓年輕的生命垂垂老矣,坐在床邊接過水杯他“咕咚咕咚”大口喝水。嘴角淌下去的溫水順着下巴滴落在大腿上暈染出一片的潮濕,渴壞了的李凡躺下時沒有感覺,隻有喝水時才會意識到口渴,
如他沒有愛的前二十二年人生一般。
面對他久哥的到來李凡又驚訝又愧疚:“你不工作嗎?”放下水杯低聲詢問,因嘔吐導緻的胃酸反流讓他的嗓子很不舒服,輕咳一聲後指了指桌面上散落的零食又說:“等下記得把吃的帶給你同事。”
謝斯年點頭,接過水杯放在桌上:“韓叔叔讓我來陪陪你,沒關系。”
是嗎?他面子這麼大呢?李凡嘿嘿一笑,小孩子一樣的笑容讓人揪心,就是那種——他知道大人為他擔心,他想讓大人開心的那種孩子。
甲氧氯普胺以強大的中樞神經鎮吐作用改善了李凡的症狀,溫水撫平痙攣的胃括約肌,他開始逐漸恢複精神。
擡頭望向輸液架上的液體,茂菲氏滴壺仍然以每分鐘30滴的速度輸注化療藥物,李凡暗自嘲諷這個不分敵我的對手——這東西沒什麼了不起的,他有他久哥。
“想吃點什麼?我給你買。”謝斯年摸摸他的臉,拉起手問道:“外面沒有想吃的我回家讓韓嬸給你做?”
李凡搖頭。
“不行,得吃飯。”謝斯年語氣強硬,“越是不舒服越得吃東西,不然會更難受。”
李凡繼續搖頭:“什麼都可以,我不挑”他說,“不用麻煩韓嬸,我都行。”
謝斯年的手滞澀地停下來,他又一次誤解、低估了李凡。李凡從不挑剔,他默默接受命運的嚴刑拷打,他始終堅持命運是他一個人的事情,隻會害怕嚴刑拷打時血會濺到周圍人。拿這頓飯來說,如果需要吃一定能吃下去,他選擇化療的那一刻就堅定無論如何都要讓他久哥安心——安心去進修、安心的面向他無限光彩的未來。
他久哥在發愣,李凡調皮地用指甲來來回回撓他久哥的手心,癢癢的觸感終于召喚回了謝斯年的神遊。
計謀得逞的李凡笑嘻嘻地捂着嘴,嗓音沙啞說:“哎你想什麼呢?”他問,“是不是想給我在病房裡擺一桌銅鍋涮肉啊?”
回過神的謝斯年又氣又笑。挽起袖子捏捏李凡的臉:“貧吧你——等着,我去找阿姨給你換身病号服,濕着多難受。”
李凡點頭以表認同,靜靜地坐在床邊等他久哥回來。
二十四小時後的謝斯年會無比感謝現在他的體貼與李凡的不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