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衆人沒料到李耀想幹什麼時,他又擡手給自己一耳光。腫起來的臉上又留下了他結結實實的一個巴掌印,一陣火辣辣後剛止住的鼻血再次涓涓湧出,他說:“你說得對,我從前沒有人心,我是個不懂事兒的畜生。”
他不認識這個人,他完全不知道在所有人唾棄他哥時,這個人對他哥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他隻知道這個人在乎他哥,知道他幹過所有的壞事。
“不是我媽沒教育好我,跟她沒有關系。”提到他媽斬釘截鐵的模樣軟了幾分,他眼圈紅紅的沒再流淚,微微低下頭去抽搭下鼻子,任由鼻血滴答滴答在地面上、膝蓋邊。“我就是任性,我就是覺得我爸打了我哥給他攆出去說明他心裡隻有我這一個兒子。”
“我挨我爸的打,我挨你們的打,是我活該遭報應。”說完,他将目光投向恨不得用眼神殺了他的謝斯年,他哭道:“我求你了,你沒消氣你事後再打我一頓——我哥得絕症了,你讓我見他一面行不行?”
半大小子所有的堅強用完了,他抱住他媽失聲痛哭。劉玲摸着他的腦袋也開始放聲哭嚎,不知道是心疼她兒子,還是因為在李慶華身上遭受到的報應讓她共情李凡而後悔。
“我知道我說我錯了沒有用……我挨打一點都不冤枉,我活該,但我想見我哥,給我個機會哪怕最後一面也行!我不想我後悔一輩子……”他将頭埋在劉玲懷裡邊哭邊喊。
謝斯年最看不得這母子情深的場面,這種畫面完全是在提醒他李凡沒有媽,李凡沒有資格享受父母的愛。
他不是真的想他哥,他是不想愧疚一輩子。
一臉厭惡的謝斯年轉身離去沒有被任何人阻礙,剛走出樓梯間迎面撞見急匆匆趕來的韓金樹。
“我哥打人了。”韓雪指了指樓梯間解釋。
韓金樹瞄了一眼兩個孩子,手搭在謝斯年的肩膀反複打量,又用力抓起他的胳膊。理智恢複的謝斯年突然冒出一絲慌張,面對韓金樹嚴肅的臉時一股來自長輩的壓迫感撲面而來,他從小到大沒有打過架,最近一次打架還是……還是李凡為他打抱不平,打完人就跑。
茲當是他還人情了,他勇敢一次替他揍了李耀一頓。
憑什麼?憑什麼李凡這麼好的人,有一個不是人的父親和一個畜生弟弟?謝斯年的問題始終沒有得到答案。
像是小孩子在外闖禍被大人發現,謝斯年站在原地不說話。
他看了看後輕輕放下謝斯年的胳膊,深吸一口氣囑咐:“給你哥把白大褂拿着,你們進去吧。”
韓雪說:“我也動手了。”
從她的口氣裡聽不出任何的愧疚,反而還挺驕傲。要死一起死,她不能讓她哥單打獨鬥淪為衆矢之的,就算是衆矢之的也要一起面對。
“我知道了你甭給我添亂了!”韓金樹背過手提高聲調說,“快帶你哥進去!再看看你哥受傷沒有。”
原本韓雪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隐約聽見她哥罵那小子不是人又提到了李凡,她猜了個大概其——她的原則是無條件相信她哥打人有打人的理由,她哥已經動手了,那誰動她哥她就該打誰。
經此一役吳奕樂要崇拜死她了,哪兒有這麼仗義的妹妹啊。
這回砸鍋,大家夥兒甭急着走了,四個動手的四個拉架的一時半會兒得等着看有沒有什麼需要詢問當事人的。韓金樹和保衛科出面調停,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畢竟這麼大的醫院每天患者與患者、患者與家屬、家屬與家屬、醫護與患者不同角色之間的矛盾數不勝數,直接抄家夥、鬧到局子裡屢見不鮮。
謝斯年毫無原因先動手令韓金樹沒辦法挺直腰闆據理力争,隻能被動寄希望于院部不會追究、當事人不會胡攪蠻纏。
當韓金樹滿頭大汗地等待處理結果時,他覺得他半夜睡覺都得垂死病中驚坐起,
然後問一句:不是他有病吧?
再想想韓雪的所作所為:不是,她也有病吧?!
他真想打個電話問問神經内科的同學、師弟伍的,這倆孩子能不能請專家會診給看看?是不是腦子裡長包了?不是占位病變幹不出來這事兒,如果看不了好歹給出個診斷他好跟院部交代……
韓金樹隐約覺得謝斯年的行為已經不能用“李凡是他好朋友”的原由解釋得通了。
對,韓雪的行為也無法用常理解釋,不愧是兄妹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