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撕碎它?
或者謝斯年想問的是,
為什麼是撕碎?
陰陽兩隔在李凡眼裡并不特殊,像是他在他家、媽媽在媽媽的家裡,當他趕去看媽媽時她剛巧跑來探望李凡,死生不相見是一次又一次的錯過。他堅信媽媽一直陪伴他長大,兒時灰白色草紙、田字格紙上歪歪扭扭又被拼音代替的思念在媽媽墳前焚化,媽媽一定會看到。
燒了這些東西不好,雖然他家離媽媽家很遠,但萬一哪次錯過之後媽媽在他這裡看見了那些燒掉的信呢?現在李慶華死了讓他去找媽媽解釋吧,媽媽對于李慶華的感情是她的事情,李凡執拗地想。
世上沒有母親可以諒解傷害她孩子的人,即便是她的愛人,李慶華這個活畜生即便走到生命盡頭步入墳墓也一定得不到夏冬梅的原諒。
那晚李凡的眼淚是背對着謝斯年時不時顫抖的脊背,這個曆經千難萬險、挨過死亡率超過70%的DIC、挺過次次深入骨髓帶出樣本的骨穿沒有掉眼淚的小朋友哭得尤為傷心,仿佛這麼久以來承受的壓力和委屈全落在了枕巾上。
笨拙的謝斯年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想讓李凡翻個身靠在他身上或許會好一些,又害怕他的動作幅度太大。李凡的頭枕着他的胳膊,時不時像小狗磨牙一樣用嘴唇、牙齒輕輕觸碰他久哥的手,現實常令人愛恨交錯,下決心放棄一切面對死亡時有人愛他了,因此活下去的李凡又要繼續在過去種種裡反複掙紮。
“……哥。”
長久沉默後他終于抽搭下鼻子開口說話,“嗯?”謝斯年第一時間給予回應。
“親親我吧。”
他的樂樂終于肯開口向他提出要求,心酸之餘總有幾分慶幸在裡頭,哽咽的聲音由此而停止,謝斯年聽話地反複輕吻李凡的額頭、鼻尖、面頰、脖子……癢癢的,李凡一下不想哭了。
認真滿足李凡的謝斯年一擡頭看見一張淚痕未幹的笑臉,被發現還在笑的李凡捂着嘴憋紅了臉。
“你笑什麼?”他問。
“癢癢……”李凡說完沖着他哥臉上親了一口,賴着他久哥質問道:“還不讓人笑了?”
摸不着頭腦的謝斯年摸了摸樂樂的小腦袋,鼻子湊過去在他頭上猛地吸了一口後深舒一口氣,他希望樂樂可以一直由衷開心地笑,可在哭泣之後的笑他總覺得有些心酸,使他聯想到挨打後不能哭還得讨好李慶華的小樂樂。
借着透過窗簾微弱的光亮,他捧起李凡的臉認真地端詳,輕輕親吻那些眼淚劃過後閃閃發光的鹹味軌道。
他希望他的愛能為李凡留下比淚更深刻的痕迹,镌刻出有别于之前人生遭遇的幸福。
悲傷的破局是一句話,現實的改變卻要經曆很多遙相呼應的瞬間。辦理完繼承過戶的李凡約了劉玲一起回到他原本的家中,經過多次的現場清理與消殺,家裡被劉玲盡量保持着原本的模樣,木質厚重的餐桌、昏暗的客廳……家怎麼變小了?
原來是李凡長大了。
桌子上經年累月被碗底燙出來的溝壑與裂紋摸起來有些粗糙,印象裡這張桌子上常蓋着白色的桌布,上面放着好看的搪瓷杯,桌布沒有蓋住的地方是原木色的被擦的锃亮。上次見到它時他和桌子隔了好遠,李耀扔過來的小熊剛好砸在他的臉上令他誰的模樣都沒看得清。現在它很醜,甚至有些不知被什麼污染的大片污漬,不再是從前的模樣。
恍然間李凡發現,屋裡所有的事物都不是從前的模樣,連他也不是,隻有哭喊的童年與失去媽媽的無助困在這裡,困在原本應該屬于他的溫馨港灣。他呆呆地走向卧室猶豫許久打開衣櫃的門,從前的衣櫃很大能裝得下他所有的委屈,想嘗試鑽進去的李凡站在衣櫃前早知道此路不通了。
劉玲和李凡的關系十分複雜,現在李慶華死了她們應該沒有關系了才是,可當她看見李凡呆呆地站在衣櫃前時内心卻湧出說不清的難過。從前的她想獨自擁有丈夫,清空丈夫對已故前妻所有的記憶,想讓她們的孩子成為丈夫唯一的兒子,以至于她有意無意地不斷傷害眼前這個打小兒就沒了媽的孩子。
上了些年紀、長了些良心又挨多了李慶華的巴掌,她最初希望的與她的生命背道而馳,徒留滿地狼藉。“……快中午了,我給你做口飯吧。”她思考許久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回過神的李凡看向她的目光中一閃而過些許詫異,轉瞬間又恢複如常,他的眼神平靜與他此刻心情如出一轍:“家門口買一口吧。”他說。
家附近小吃店買了三個驢肉火燒、炒了兩個素菜,他和劉玲坐挑個家裡幹淨的角落簡單地吃了一口,熱乎的火燒、冰涼噴兒香的驢肉在嘴裡又酥又有軟爛,滿口的香味兒讓他一口接一口往嘴裡塞。
這個視角他剛好能看到大門口,仿佛前兩年的他正站在門外怯生生準備敲門。
可能是心思太重,也可能是驢肉火燒太好吃了,三口兩口吃完一個火燒的李凡才想起沒有吃藥。他隔着袋子拿起最後一個火燒掰了一半遞給劉玲,從火燒裡漏到塑料袋中的驢肉被他小心翼翼撿起來放進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