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像話,拿人開涮呢。”
不像是開玩笑的口吻,韓金樹真對夢裡的謝振生很不滿意,他的語氣尤其認真,認真到劉淑菊在旁邊跟着笑。老小孩老小孩,生了場病還返老還童了。他們總害怕劉淑菊經不住打擊,實際上她是最先看得開的人。
生死不再值得忌諱,她直白說:“你也是,這麼多年也不說去看看人家振生。”
躺在床上的韓金樹吃力地搖搖頭,“不敢看啊。”朋友是遠了想、近了煩的人,面對冰冷冷的墓碑流淚顯得矯情,相望顯得冷淡。不如不去看,遠離毫無感情的文字,總有一天會再見的。
他突然又對李凡招招手,“樂樂,你過來。”
“叔。”李凡答應了聲靠近些。
韓金樹原想和這個孩子說點兒什麼,從小兒沒了媽,爸不是個好人,他又身患難以治愈的疾病,仿佛生活在一潭死水中苦苦掙紮,對生活的努力是拳頭打在棉花上……或許他和小年子本來是相同的一個人,隻是人生軌迹墜茵落溷,謝斯年幸運地有個好身體和聰明的頭腦,又有韓金樹作為依靠,可他什麼都沒有。
環顧四周此刻的他竟然最放心不下的不是遠在新疆的女兒或者是視如己出的養子,而是這個和他沒有任何關系、經常安靜到沉默的小孩兒。
他歎了口氣,蒼老、無力的手吃力地擡起又輕輕地放在李凡的腦袋上,李凡還和從前一樣天真,眼神裡雖然疲憊但不同于第一次見面時的毫無生機。
孩子,好好活下去。
仿佛過于沉重。
往後的路要你和小年子自己走了。
又像是臨終的囑托。
“樂樂,”他說,“希望你……和你媽媽給你起的小名兒一樣。”
一樣的,作為父親他也希望他的兒女平凡、快樂地活着,遵從他們的意願過完一生。
氣氛變得沉重時,謝斯年的電話突然響了,“我去接個電話,”他看了眼來電顯示立即說,“是雪子。”
電話仍在叫嚣,他輕手輕腳地離開病房來到緩沖走廊并關好房門接起電話。
“哥!爸現在怎麼樣?!”
一直聯系不上她的謝斯年迫切又擔憂,“雪子,你聽我說。”接起電話的瞬間又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解釋這一切,他說:“先别急,别害怕,爸現在醒着呢,正和樂樂聊天呢。”
“我明天早上的飛機!晚上就到了!哥,你說爸會不會有事……”
電話對面的韓雪話語裡充斥着哭腔,謝斯年的眼睛也酸酸的,他揉揉眼睛緊閉雙眼說:“沒事兒的,肯定沒事兒,你别着急,注意安全,我們等着你。”
整理好情緒回到病房的謝斯年迫不及待地告訴韓金樹;
“叔,雪子明天晚上就到北京了。”他說,“院裡給您約了後天的檢查,做好檢查咱準備做個手術。”
聽到這一消息的韓金樹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驚喜的表情,一如既往平淡地點點頭,像是接受所有診療意見般默許女兒明天就會回來。
“行——你們三個孩子今晚兒睡哪兒?”韓金樹反而問起些他們就覺得無關緊要的事情。
三人面面相觑,他們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随便打個地鋪休息一下吧。
像是剛反應過來謝斯年說了什麼,他突然笑起來說:“明天雪子回來了,讓你們媽媽回家做點好吃的,她肯定想家裡做的菜了——到時候給我送點來。”
“好。”謝斯年利索地答應。
不知不覺間三個孩子東倒西歪睡成一片,劉淑菊和韓金樹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有時她也拿不準韓金樹說的是不是胡話。
“淑菊。”
“嗯?”
“明天,把家裡那個攝像機拿來吧。”他說。
“行。”劉淑菊毫不猶豫地答應。
第二天上午陽光非常好,韓金樹的精神狀态也非常好,在幾個孩子的幫助下韓金樹一個人坐在床邊梳頭洗臉,哪怕一次簡單重複幾遍的梳頭動作他都要休息三次才能完成。
劉淑菊送來攝像機後,他支走了三個孩子讓他們為雪子回來做些準備,坐在床上将攝像機擺在床邊可滑動的餐桌上擺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