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似乎難以理解,但思維這種相對來說比較抽象的東西其實也遵循着物理規律的。它是有慣性的。我對于自我的認知到現在還沒有徹底改過來。我知道震蕩波老師給我換了新的機體,可我依舊覺得自己的樣子,或者說形象,是之前那個渺小孱弱的僞劣殘次品。
于是我覺得在看我疊代前的機體像是在看着自己。于是我覺得聲波面甲映照出來的我是個陌生的人。這是兩種不同的感受。截然不同。一個是“看着已經不是我的存在卻覺得那是我”,一個是“看着已經是我的存在卻覺得那不是我”。
它們間唯一相同的地方是都不被我喜歡。我非常不喜歡。我很讨厭這種錯位的感覺。
可我又沒法控制。這叫我覺得很惱火。
我停下了動作,不自覺地湊近了聲波面罩上映照出來的我的影像。
……更陌生了。
照出來的應該是我的臉沒錯吧?那家夥到底是什麼神情?那到底是什麼表情?哭?笑?高興?氣憤?驚訝?疑慮?困惑?不安?哀傷?害怕?痛苦?不滿?
……我把已知的所有情緒都往上套了一遍,可是它們都不完全符合。我分不清。那表情裡唯一清楚明确的是癫狂,可見我應當是興奮的。
……可是為什麼呢?是因為戰鬥的緣故嗎?這麼一說霸王那家夥确實經常這副表情……那就是他喜歡打架的原因?
但我也不是會因為這種事而興奮的人吧。雖然機體在戰鬥時确實會自主産生相應的成分來調節情緒和機能,但我對這些東西都有着很強的耐受才對,怎麼會如此輕易地受到影響呢?
我湊得離那張面甲更近了。我看到我機體上許多細微的裂縫在愈合……看來那就是我剛剛時不時感受到熱辣刺痛的原因。
……不僅僅是機體。我身上其它地方也開始不對勁起來。舌頭上有些癢。
我照着聲波的面甲把它伸了出來。之前被他焊上去的舌頭還好好地連在那兒,但焊接的痕迹在不停融化。
見到它我的芯中就又升起一團怒火。
我貼近聲波的音頻接收器,輕輕地笑着對他說:“如果你也有舌頭,我會像咬斷我的一樣把它咬斷。我會直接把它吞掉。”
我又說:“沒有也沒關系。起碼我還可以嚼碎你的發聲器吃下去。”
“我要讓你永遠也說不出話來。想說都說不出。”
一旦注意,感覺就會變得很明顯。伴随着微弱的癢意,我能清楚地感受到焊接痕迹的存在區域在不斷地收縮。
它很快徹底消融了。然後我的舌頭完好得就像全新的一樣。
……自愈。自愈。……那家夥,那個聲音,說的話應驗了。那家夥說這是本能……可以憑借本能來調用……本能……什麼本能……難不成我真是一頭野獸嗎?
我又看向聲波面甲上映照出來的影像。我的眉毛皺了起來,臉也擰成了一團。這一切到底怎麼回事?不是隻是我瘋了嗎?隻該是我瘋了才對啊。
……那家夥原來不是在騙我嗎?不,靜電,不,你不能就這麼輕信别人的話。你應該仔細想想。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
這個世界要麼是真實的,要麼是你幻想出來的。隻會是其中的一個。如果前者是真的,後者就一定是假的,那麼有些東西是你注定在裡面感受不到的。那些你本就不知道,也不會憑空知道的東西。
……
我舔了一下聲波的面甲。畢竟我之前确實沒舔過除我以外的什麼東西。感覺确實有些新奇。不過也不能說是完全陌生。
他的面甲很光滑,舔上去就像是在舔我的牙齒一樣。唯一的區别是舔我的牙齒時癢的是我的牙,舔他的面甲時癢的是我的舌頭。
但這是可以轉化的。是共通的。它算不上什麼證據。快想想,靜電,到底有什麼事是你沒從來做過的?有什麼經曆是你一直未曾體驗過的?它帶來的感受還一定得是真實的,鮮明的,無法弄虛作假的,不存在任何欺騙可能的。
什麼事?
……
我對聲波說:“和我對接。”
原諒我隻能想到這個。這種活動于生活來說并非必需品,于是我自然懶得納入考慮範圍。我其實一直搞不懂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喜歡這種浪費時間的行為,有什麼好稀罕的?
聲波沉默着沒動,就像他除了啞巴還是個瞎子和聾子一樣。我對他的不為所動很不耐煩:“你不願意?”
想了一下,我又問他:“你還保留着對接組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