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近來偶爾會有輕生的念頭,但就現在來說,我還是不想死的。可隻要天火和我都還活着,他早晚會殺了我。這是闆上釘釘、确鑿無疑的事實。遲早的事。我和他活得越久,他要殺我的那一刻就會離得越近。
托霸王的福,那一刻已經非常接近了……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
他們還在打。而我已經不想看下去了。說到底我本來也沒必要在這兒看他倆打架。我不想等下去了。無論是等這場比賽的結果出現,亦或者是等天火殺我那一刻的到來。我已經等到現在了。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我一點兒也不想等着這種事發生了。
我要先殺了他。
我早該這麼做的。我早該殺了他的。解決所有礙眼的、讓自己困擾的家夥最便捷的方式,就是把對方給殺了。畢竟,如果我不殺他的話,他遲早會殺我。但我之前一直不敢這麼做。不是因為我不敢殺人,而是因為我不敢殺他。我不敢去殺天火。
一個問題,賽博坦上最不近人情的人是誰?
很多人會覺得一定是震蕩波。其實不是。震蕩波老師的思維與大多數人是有些不一緻。但那隻是他的想法比之正常人來說更為單純、更為直接而已。他和不近人情搭不上哪怕一絲一毫的關系。他是最為好懂、最為可靠的那種人。
不過坦白來說,我以前其實沒見過震蕩波老師,從來沒和他接觸過,我也不知道他在賽博坦上到底有着怎樣的名聲。所以在那時的我看來——其實不僅僅是那時,還包括現在——賽博坦星球上最不近人情的家夥是天火。
我一直沒能看懂他。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在殺人。那多少算得上是他那時的工作。其實原本隻是殺人而已的話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殺人——或者被人殺——是很正常的事。但是這事放在天火身上是不一樣的。
任何文明,隻要成了體系,就會自發想盡一切辦法來杜絕種族内部的無端殘害。這是人性。也不僅僅是人性。種族想要獲得長久且穩定的發展必然要想辦法避免内耗。以此為出發點,會形成一系列成文或不成文的公序良俗。
成文的叫法律,不成文的叫道德。這其中必然會有的一項是不能殺害和自己一樣的生命。在生物種類的劃分上和自己同種同屬的存在是不能随意殺的。不然要麼違法,要麼違背道德。很好理解。
當然,這并不意味着殺戮和殘害會就此消失。想也不可能。貪婪、野芯、欲望……它們是不會被這種東西阻擋的。
賽博坦的擴張時代曾經經曆過無數戰争,對着一顆又一顆星球、一個又一個文明。從中得到的殖民地,和随之而來源源不斷的資源是後來成就賽博坦黃金時代的重要基石。有些是自衛和反擊,可也有些是為了争奪資源而主動發起的。
那是政權為了成長不可避免地做出的決定。賽博坦從來不是溫良和善的種族。當然會死很很多人。有敵人,也有自己人。有其他人,也有賽博坦人。
不僅僅是對外,種族内部也不是沒有戰争。最近的例子是汽車人和霸天虎之間的内戰。這場賽博坦的末代戰争持日良久,影響巨大。這同樣死了很多人。内戰,種族内部的互相殘殺,死的都是賽博坦人。
但那并不意味着同族——同為賽博坦人的存在——的性命對于他們來說是無足輕重的。他們殺的不是石油兔子,不是渦輪狐狸,不是光能鼠,不是噬鐵蟲,不是其它任何生物。他們殺的是和自己一樣的賽博坦人。
在動手之前,或者動手的那一刻,殺人者、兇手、屠夫、劊子手……或者随便什麼稱呼,他會意識到自己要殺的存在是自己的同類。多少是不一樣的。雖然并不在乎,但他們多少能夠意識到這件事。旁人也能感受到。
但天火殺人時,我從來沒在他身上感受到這些。他殺人時有着一種毫不猶豫的堅定,卻又帶着一種随芯所欲的漫不經芯。對他來說,他殺的賽博坦人并不能算得上他的同類。他殺掉的隻是任務對象,他隻是在執行任務。砍掉其他人的頭對他來說就像劈開一塊鐵闆,掐滅其他人的火種對他來說就像撣掉一粒火花。連表情都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變化。
那是他讓我感到恐懼的原因。他不近人情。他的行為不合乎人的常情。他沒有人性。而且我無法戰勝他。我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不能。
他高大。他強壯。他戰鬥技巧高超。他頭腦聰慧。他思維靈活。但這些都不重要。這些都不是我無法戰勝他的原因。它們是很棘手,但也隻是棘手而已。戰勝這樣的家夥最多麻煩了些,并不是做不到。
可天火并不隻是這樣。他在自身強大的同時還是一個意志相當堅定的人。他相當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會朝着既定目标毫不猶豫地走下去,意志不會因為外界事物而變動。這是他身上真正麻煩的地方。這樣的人是很難對付的。
剛從實驗室的爆炸中逃生的我愚蠢又弱小,是霸王口中的“廢物”、“爐渣”。這是他那張無比煩人的嘴裡為數不多稱得上合乎實際、無可辯駁的話。這話甚至算得上擡舉我了。
這本就夠麻煩的了,偏偏不幸總是接踵而至。天火這樣叫我避之不及的家夥,是在我逃出實驗室後,是追緝我的多方勢力之一。我當時用盡了一切辦法,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一切。天火最終沒能找到我。
其實換了如今的我。應當是做不到這一點的。因為如今的我學會了權衡,學會了隐忍,學會了計算行動會給自己帶來的得失。我學會了不要做無用功。
可我那時不懂得這些。我那時什麼都不懂。我隻憑借着那一點不屈服、不服氣的念頭,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顧地掙紮。竟也掙紮出了些名堂——天火從始至終沒能見到我。追緝、捕獲、處死一類的事更是無從談起。
那時的我做到了現在的我所做不到的事。所以說,成長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一般來說,這應當是件好事的。成長給我帶來的諸多變化裡固然好的和壞的兼而有之,但我不能挑剔地隻想要其中好的部分,我不能貪芯到那種地步。它給我帶來了許多能走到如今這一步不可或缺的品質與優點。這是實打實的。這就夠了。
可它也确實從我身上帶走了些什麼的……帶走了些什麼呢?
這或許和它給我帶來的東西有關……那麼我隻要反過來思考就好了。那些品質和優點,于我而言究竟是什麼?
先來思考這一切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語言。
語言又是什麼?
是意識開化的鑰匙,是思考學習的工具,是進化路上的成人禮,是文明和智慧的入場券。是人性誕生的起點。
……答案已經變得明顯了。我失去的是生命誕生伊始自有的粗犷,堅韌與野蠻。是獸性。獸性……獸性……獸性。成長帶走了我身上的獸性。
這本該是好事的。這怎麼想怎麼是好事。我不該有任何惋惜的想法。但……說到底,什麼是好,什麼又是壞呢?不過想這些似乎也沒什麼意義了……就這樣吧。
……
他們這會兒還在打。天火的劍已經抵在了霸王頸側。
雖然綠色強化液雖然能夠提升霸王的機體強度與戰鬥水平,但他到底還是他,他已經和天火打過兩架了,戰鬥風格也好,格鬥技巧也罷,早就被天火看出來了。或者算出來了。
這是天火身上另一處麻煩的地方。他從不把戰鬥當成戰鬥,也不把對手當作對手。
戰鬥于他而言是一場過程中存在着概率性行動的數學問題,對手則是他的觀測對象。通過數據提取和建模計算,他能夠成功推算出對方的行為模型,并針對性地解決對手。這對他來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非常簡單。他很快就能完成計算。
我看着霸王機體上從左肩到右肋的巨大傷口,想,其實他能堅持到現在已經不容易了。相當不容易。畢竟他差點被天火直接砍成兩截。但也就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