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話像是在向他求證什麼,但她一向是聰明的,很快意識到了答案,顫抖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她說不出話來。
她像是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不停地顫抖,一言不發。
他看着她,無端覺得她有些可憐。雖然他并不清楚他會這麼覺得的原因。
但在可憐之外,他又覺得十分有趣。
瞧一瞧她吧,瞧一瞧這個往日裡對他巧言令色、有恃無恐的家夥,瞧一瞧這個往日裡令人捉摸不透的家夥,瞧一瞧她現下變成的這副滑稽可憐的樣子。
她在難過嗎?她在傷心嗎?她會流淚嗎?她還笑得出來嗎?
他喜歡這一幕,他喜歡看到這樣的她,她的樣子,她所有的樣子:虛假的、真誠的、快樂的、甜蜜的、矯揉造作的、難以自抑的、真實的、痛苦的、冰冷的、憤怒的……他都要看到。
于是,在她向他最後求證的時候,他輕輕點了點頭。
是啊,我正是這樣一個曾為議員、居于階層之頂、卻因為看不慣同僚而成為角鬥士、并從此再也不說話的人。
這樣的回答會讓你怎麼樣呢?
“你失芯瘋了嗎,”她這樣問他,“還是腦模塊有問題?”
從她提高了的嘶啞聲音中、從她咬緊的牙關裡、從她那冰冷僵硬的半張臉上、從她那緊繃着的纖細肢體間……從她渾身上下、由内而外的一切,他都能看到她此刻對他的鮮明恨意。
那是多麼明顯又熱切的恨意,像雷暴一樣,堂堂正正,洶湧不息。
原來這就足以讓她這樣恨他嗎?這似乎有些太容易了,讓她恨上的難度應該比這更高才對。
她不該這麼容易就恨上一個僅僅隻是地位高于她的人,因為她不比任何人差。
她很優秀,非常優秀。
一旁擎天柱的發言打斷了他的觀察——這個人為何還站在這?看不出來自己已經和這場對話毫無關系了嗎?
她像是被擎天柱的話喚醒,又像是被擎天柱的話激怒,轉過頭去大聲質問:
“你懂什麼!你懂什麼!你知不知道——”
在話語戛然而止的同時,她的機體也不動了,她瞬間靜止在那裡的樣子像隻發條走完的機關玩具,拿來哄幼生體玩的那種。
他一瞬間因為自己的這個比喻而有些想笑。
她很快緩過神來,無形的視線匆忙掠過他和一旁的擎天柱——他排在擎天柱前面。
随後她匆忙沖進辦公室,一把把他推了出來,扔了句含糊不清的話就關上了門。
跑得特别快。像被獵人發現的獵物一樣。
他又想笑了。
“我感覺她現在的狀态很不好,我實在忍不住有些擔心,也許我們該想辦法讓她好一些。”一旁的擎天柱對他這麼說道。
他擡頭看了眼這個家夥,理都沒理地走了。
少自以為是了,這家夥懂什麼。
她現在需要的根本不是别人的安慰。她僞裝得太久,偶爾一次展露真心會讓她羞恥而窘迫,幾近無地自容。
她現在需要的是獨處。是不被看見。
她會很快逃離這裡,不是找個礦區待着就是在太空橋那裡常駐,除非必要根本不會回飛船。
她之後也确實那樣做了。
而擎天柱,這個自以為是的家夥,接下來滿飛船地四處找她,甚至最終問到了威震天頭上。
面對擎天柱“搜救靜電”的提議,威震天沉默了片刻後看向他。
他也無言以對。
于是威震天對着擎天柱無比生硬地笑了兩聲,連說了好幾遍“我叫人會安排”才把人哄走。
……這種家夥,不過是破譯鐵堡數據庫的加密文件而已,擎天柱的操作在他看來也并沒有什麼特别的,他的情報水平沒有任何人可以比肩,完全可以取代這份沒有多少技術含量的工作。
該讓擎天柱這個礙眼的家夥離開報應号了。
然而這世間的事總是有些陰錯陽差,他試圖擺脫擎天柱的安排恰好趕上了汽車人入侵她所在的基地。
等她意識到這件事時,他已經連不上她所在基地的信号了。
功能再強大的屏蔽設備也有阻攔不到的信号,隻是當時他正操縱着飛船的信号屏蔽功能放出特定的内部頻道波段,而當他趕到操作中心的時候打擊已經在向威震天報告太空橋基地無異常了。
蠢貨。自作主張過問太空橋基地卻沒被她罵一通就夠反常了。
他隻好向威震天報告太空橋被啟動的事。雖然耽擱了些許時間,但他相信她會沒事的。
他相信,無論她面對什麼人,面對怎樣的困境,她都有辦法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