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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十六回 獲兇信探春勞贈金 劣迹發鳳姐領監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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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賈母抱恙,吃飯也在裡頭睡榻上。這裡飯罷吃茶時,邢夫人王夫人隻得定下先奈至後一日盡了,再出府一起挪進鐵檻寺裡住着,等賈赦等有了消息再說。鳳姐點頭,門口又有丫頭回話,道是還有人隻道了哪怕跟了主子一處讨飯也心甘的。鳳姐出屋,見這些人團聚了院中,因勸了半日,萬般無奈下又使平兒階下代跪下懇求這些人使去了。鳳姐站着道:“各嬷嬷嬸子大娘大爺們,先自吃了飯便離了去罷,若有日天開眼,我們再回了這樣深宅大院裡來,你們也好再隻一處守着。隻管不忍心離了我們幾個孤兒寡母的,也是沒指靠的了,反倒添了惱了。隻當再聽使喚這最後一遭了,都該狠狠心盡着過了各人的去罷。”說着早忍不住翻身跑了進屋,一頭撲進賈母日常坐卧的矮榻上,嗚咽不止。裡頭王夫人等也掌不住落淚。院中一夥人見平兒跪着,幾個人因上前拉他起了,皆禁不住淚流滿面,遂叩拜的辭了,陸續的離了院中。一時出去隻隔着外牆,又大哭着跪辭了,方才漸漸散了。

時已秋盡,晝短夜長,晚飯後賴二便來回話,道了已打發可靠人盡着現有的車馬,先将米面綢布等送往鐵檻寺,林之孝等早往那裡調停,使那些僧侶騰出大殿以及幾處廂房,幾房裡的寝褥鋪蓋妝奁等也叫依次的搬了去。又請問可該打發了人往蘇州報了信。王夫人道:“寶玉和珠兒家的算有福,沒有遭了這一回驚唬。越性撂下這樣歹話,也叫他們多存些歡喜,等到跟前再說罷。也是沒法兒的事。”又使玉钏拿出兩樣老舊金銀首飾給了賴二,使拿去打聽了諸親丁如何樣了,賴二接過應了,便道即刻打探一番便辭出。諸人又閑話一會子,往賈母榻前看了,是晚将就着歇下。

早起鳳姐聽回話府院又散去一些人,隻歎息。平兒豐兒因請鳳姐盡心梳洗一回,鳳姐搖頭道:“好罷咧,縱收拾起來,也沒個人想瞧見,不知二爺在監中是如何樣兒的,也該洗漱了不曾?”一句話惹的幾個人又哭起來,鴛鴦等勸了,鳳姐方略梳洗一番,命平兒向丫頭讨來荊钗隻绾了發髻。又吃了茶,接是伺候賈母定等一起陪着吃了淡飯,就聽是賈赦幾個姬妾在院中,要進來見賈母。原來賈赦那幾個姬妾因等邢夫人總不回,又不見人來叫,眼見府下又将肅清,便來了。幾個人隻哭哭啼啼和門口的鬧着正想闖入,見鳳姐滿臉怒氣的挑簾出來,隻退開了。鳳姐隻擋住門口道:“你們且悄悄的,老祖宗正發病呢,現如今你們還隻守着這裡等什麼?打量我不知道你們幾個的體己比太太的還能少了去?我隻當你們早做了樹倒猴孫散了,還隻管跑來想着求了老太太太太再發了你們金的銀的去不成?我昨兒還把府裡的米面尺頭也散了人了,别說此刻也無有多餘的,便有也隻顧着老太太太太,你們也休想得了去。你們這會子哭起來算是真的,也為着日後沒有了那般受用光景了,所以才真哭。難不成還認真隻守了我們一輩子去?若那樣才真成了笑話呢?趕緊各自掖着拿着的速隻去了,少混賴着這裡叫人瞧着惡心。”這七八個人大的不過三十,小的也隻十五六歲,自知平日隻少和這邊走動,料心裡想頭難能如願,隻有兩個向門磕了頭,那兩個見了鳳姐出來先去了,幾個人因散了去了。

鳳姐進來向邢夫人回了衆姬妾已去了,邢夫人不免又哭一回。且喜當晚官軍進門前,上房裡諸大丫頭因早将各人頭面首飾金玉珍玩巧作了掩藏,玉钏将王夫人給的兩三個包袱統塞入炕洞中,又拿炕灰深埋着。這兩日進進出出取包裹拿袍服的隻暗取出來收着。鳳姐平兒自是更做章法。邢夫人平日裡早就有機關,昨晚隻得趁夜叫鳳姐跟着方拿出幾個包袱,這裡睡覺也隻枕着摟着的。鴛鴦自不必說,賈母屋中原有暗格,内藏諸多珍钿,也隻當晚鴛鴦依命往那裡添了存儲時才得知道。

隻說這兩日皆吃睡在賈母屋中,人人絕口不提此一節,各個多隻思日後了。王夫人向賈母回了已将屋中可變賣的物件散了離去的人,賈母點頭道:“我正想給了一些人活口去,莫若這樣便是了。”娘兒們又說起離開時辰,便見興兒門口回話,道是東府大奶奶在大門口求了禁軍使進來。

鳳姐出來細問了,又進去回了話,叫平兒解開他屋裡拿來的包袱,平兒伺候鳳姐套了大鬥篷,便叫平兒跟着向大門處來。主仆二人皆低頭隻盯着腳尖走路,鳳姐鬥篷觀音兜帽幾不曾遮擋了全臉,又使手捏住鼻口處,竟隻帽檐下露了一線使可瞧見。平兒隻拿頭巾胡亂抱着頭臉,因掩着鼻口。二人忙忙走至大門處,果然遠遠便見門外已圍了看熱鬧的街人。又見尤氏站在門邊,和守門的軍卒糾纏。隻聽那軍卒斥道:“盡管命去還延時不見離了,何來更要進去的理?違了王命斷是行不通的!”尤氏胡氏見軍卒欲推搡,隻好退步階下,伸了頭看門内。

鳳姐褪下指上一枚嵌寶赤金戒指給了平兒,使打點軍卒。平兒少不得忍愧向前求了軍卒,軍卒接過首飾左右瞧了喜道:“既給了我的,也不算犯了令了。且少說幾句,不可蠻纏添亂了。”又和對面同班擠眼道:“等晚換了班,隻請你哥兒吃酒。”說隻将金戒掖了靴筒内,便招手叫尤氏二人上來,吩咐隻許各自站了門檻内外的說話,又驅散擁看的人群。路人依是距遠的瞧着,因指點了彼此道了這一個是什麼奶奶,那個是何夫人等。

鳳姐拉了尤氏手,見他頭臉蒙灰,上面隻套着丫頭的褂子,一陣心酸,再忍不住眼淚隻湧出眼眶。尤氏見鳳姐依是原先裙衫,卻荊钗素面,先哭道:“我們那裡竟如是前番的盜賊了,能走的皆裹着掖着的跑走了,餘下的人昨兒已叫官辦的拉去發賣。我們娘兒倆手裡的也叫盤剝的盡了。屋子裡家賊官擄的竟連一樣兒象樣兒的衣裳也尋不出。那些人守着廚下吃酒,還商量着要挪了變賣屋裡粗苯家夥呢。虧了焦大死護着我們幾個人,又要來飯湊合吃了這兩日。焦大隻守着各人壽财,和那些人鬥雞似的撕擄拌嘴的,焦大嗓子都嚷的啞了,隻叫瞧了笑話。我才出來時,眼見焦大隻一頭碰死在他壽财腦上,滿面血污的,隻怕已死了。我們東府哪裡如這邊隻規矩的站守着門口罷了。”鳳姐隻失口問起了賈珍賈蓉,更引得尤氏胡氏掩面嗚咽起來,文化佩鳳一旁勸住。鳳姐因使尤氏先往鐵檻寺去,隻等這裡趕晚也去了時大家見面。尤氏點頭,鳳姐撒手囑他隻立刻去了。

隻說尤氏再回來因尋看焦大,卻聽果然死了,乃是拼了餘力攀進了棺材内,又自掩蓋了,方再無響動的,地上也盡是血迹,都嫌晦氣,因也無人管他,想他偌大年紀,隻道是死了。尤氏便坐了焦大棺材前大放悲聲,胡氏等也不由得跟着大哭,這裡領頭的見可憐,命做飯使幾個人吃了,因使自行挪出辦了喪。便有來升餘祿等叫幾個人拉了車,載着焦大棺材出來。文華佩鳳跟着另坐了車,胡氏伺候尤氏坐在焦大棺材大車上,依着鳳姐話先向鐵檻寺來。誰知才行至半路,棺材裡便傳出咚咚響聲,車把式幫着掀開棺蓋,那焦大隻坐起的道:“再不給個蒸馍吃,我餓也餓得死了。”倒唬了衆人一跳,尤氏将包袱裡偷拿的白米飯給他吃,又叫趕來護送的賈芹賈薔帶人向一戶人家讨水來使皆喝了。焦大便道了為了哄那些人好保住各人壽财,才不得已拼了死一回。尤氏聽隻又笑又歎,隻顧不得說他。隻等天黑方進了寺裡,便先尋了竈下使人弄了飯吃。

彼時鳳姐進屋隻回了是門外看熱鬧的人裡有尤氏,他已捎去話給了,叫尤氏與幾個人先往鐵檻寺,賈母便不再問起。眼見又到了飯時,賴二進來回話。賈母使他杌子上坐了,賴二問了安,坐了道:“因隻令出不使進,我叫錢華在外頭打聽幾個爺的話。錢華回來在後園子角門外等人,我才接了信去見了他。錢華也知道說不得,早也記了紙上,見了便給了我。還道他隻管打聽着,我也将老太太定了往鐵檻寺的話,使他告訴了幾個爺知道。”說着拿出信紙來,鳳姐命彩明念了使衆人聽。大概寫道是:兩位老爺和珍大爺押在察院獄廟中,上年的狀元兆昌龍主管查問賈氏人等案情,賈環賈蘭賈蓉賈琏賈琮初過堂已叫接連開釋放了出來。賈環隻在察院外見了趙姨娘,原是趙姨娘尋人将賈府告了,賈環便跟了趙姨娘去了。賈琏受了拿出去的幾樣首飾,隻在外打聽,叫再拿了銀子和衣裳出去要緊。末了又添了道是:打聽了準了,一個姓張名張華的做了賈府苦主,指名告了賈府的。衆人聽了相互對看了,又掉一回淚,又罵趙姨娘落井下石蛇蠍心腸。

鳳姐但聽張華隻和平兒對視變色,因顧不得傷心生氣,隻勸賈母等。賈母便問起告了賈家的張姓人,衆人都回了不認得,鳳姐便诓了賈母道:“等底下見了老爺大爺的面,再聞不遲。這會子恨那個也是無用。”衆人隻得撂下這話。賴二見彩明念完,收了信紙,彩明出去隻門外伺候。賴二道:“老夫人和夫人奶奶不必憂忿,也聽過抄家,隻沒見過象我們這裡的,可見水王爺隻親來實在是顧念有加。如此看來,隻要是那位兆督辦清廉正直,我保管二老爺也能早些回來了。隻大老爺珍爺怕是要花了銀子,隻遲些也定可離了那裡。如今還望老太太太太奶奶多加保重。我料底下必會還回來這府裡的,實是萬幸了。想京裡凡這樣大門大戶十家都有五六家也前後隻遭了犯抄禍事,實屬大内一時邪風起的,隻怕早晚也得有過去的一日。”賈母點頭,半日眼看着窗外道:“若隻是你講的這樣,還有什麼事故呢,還愁了哪裡去,”說了長歎。

鴛鴦拿茶給賴二。賴二吃了茶因問吃飯的話,聽回了沒吃,便立起辭了,道親向廚下瞧瞧去。

一時隻在賈母暖閣中擺了飯,賈母便道離了這裡倒幹淨。吃飯因無人說話,隻看飯菜比昨日還不堪,皆知是已無人可采辦的緣故,也便隻顧果腹了。賈母則拿筷隻作了搛菜的樣兒,也隻略咽了兩口而已,便撂下了。鴛鴦尋出幹淨點心來,賈母吃了,又吃了茶,遂淨了手口也不漱,便先睡下。諸人枯坐碧紗廚裡外的小榻上,小聲兒說起賈母神氣不好的話,王夫人因止不住落淚,鳳姐隻請了安歇,如此又隻湊合了一夜。

一早起便見門口小厮回話,道吳新登兩口子隻兩日裡熟絡了守後門的軍卒,夜裡買通了,隻将兩車的綢緞和些庫房裡散擺的酒缸又有牲口馱的廚庫柴炭器皿等偷運了出去。屋裡諸人隻擺手歎息罷了,鳳姐忿道:“他一家子倒是有膽識有本事,好忘八羔子的!”鳳姐便使豐兒尋賴二,使賴二叫人将可拿的錦帛獸皮綢布等統拉去鐵檻寺。

原來抄賈府的本是王府帶隊統領的,北靜王水溶隻命倉禀糧囤充公,其他浮财等一律不許軍卒私自專據,也隻等衆眷離了府院後,再隻由着去。才好統領又與賴二沾着遠親的,所以隻和賴二說了,賴二因将庫裡兩副八折的楠木屏風先送了統領家中,又送去十把楠木雕镂大靠椅并幾張貂皮,統領那裡又和白日來列冊屋下擺件等的親信巧作單子,以呈了王府。賴二接下方是使人傳話給了賈芸賈菱等在門外等候,這裡十幾個小厮因使車房馬車等方運出幾房的寝褥袍服箱籠等,鐵檻寺裡林之孝夫妻在内帶着賈氏族人幫着打掃布置,隻等賈母和諸眷進寺。那幾十個隻合發賣的幾日裡拿着各自鋪蓋,隻依命在兩間房中地上過夜,白日放出使往廚下吃了飯,早也歸了冊,隻等官差拉往人市發賣完事。如此院裡所剩可使喚的人又去了不少,顯得各個院中直是空落荒涼的,人人隻心生去意。

是夜榮國府隻分外寂靜,早起便是羁留府院第三日了。鳳姐隻一夜不曾合眼,隐隐聽遠處公雞報曉,因被裡坐起起出衾,悄悄叫了平兒,又使彩明跟着,往寶玉院中來。到了時隔遠便看是麝月秋紋兩個各坐在門外一對兩尺高的雕花刻藻石門墩上,他二人見是鳳姐來,站起迎上拉了手便哭。平鳳二人也忍不住掩口哽咽起來。麝月秋紋忙又止了,請鳳姐石墩上暫坐歇,秋紋道請鳳姐稍候,側腰間拿出鑰匙開了門鎖,便進去。麝月書房内端茶出來請鳳姐平兒吃。鳳姐拿杯沒等吃一口,又見秋紋出來,兩手裡各提着個包裹。麝月見他走近,接了一手裡拿的包裹,便拉着一起跪了,秋紋道:“我跟麝月夜裡最難熬,隻怕有人起賊心偷進來,一刻也不敢離了的隻守着,前後大小門統鎖着又上了闩,黑來隻在二爺書房裡坐歇,虧了園子裡柳家的做飯叫人給送了來,混活了這兩日。這裡幾個人除了跟去蘇州的,餘下的有的回了家去,有兩個叫記了名兒隻等發賣去。屋裡還剩了三個人,給了尺頭和錢叫出去了。我二人家在城外,不想再給主子添了事,求二奶奶準了我們家去也能和家裡人團聚了。”鳳姐扭臉點頭,麝月道:“在府裡常日穿戴,比小家子的主子小姐都好,回了家去竟不能再穿了那些,也不拿了包袱出去,這個包裹裡原是屋裡幾樣小物件,二爺書房裡頑的使的,還有二爺愛看的書和冊子,二爺平日寫下的稿紙。原隻說先拿回去收着,打聽二爺何日回來,再好親送回來給了,二奶奶既問,我隻好說了。也是我伏侍了二爺一場,如今遭了這樣禍秧,我也算最後能盡點子心就罷了。這一嘟噜是這裡門上的鑰匙。”平兒因接了鑰匙。鳳姐隻忍淚将茶水一氣灌進口裡的吃了,一手擺了使去。麝月秋紋忙磕頭,起來便拉手的去了。

鳳姐因進屋中查看一番,至進了後院廚房,竟見有滿瓦甕滿缸的米面,還有整壇子的酒,牆上挂着幹菜,牆角幾個袋子裡有幾樣豆子,瓷壇内腌菜等。因打開櫃櫥,内裡火腿熏肉腌肉等隻擺的整整齊齊,鳳姐點頭,向平兒道:“這裡這些吃食還白撂了去?還有屋裡的銅火爐,香鼎小香爐銀燭台才看還原樣兒沒人動,賴爺隻盡着搬去了被服和箱櫃裡的包袱,書房裡牆上的字畫等許是忘了。你趕緊尋人取了馬車來,将寶玉屋裡地縫也掃一遍,還有書房裡的書字畫也給他先搬運去廟裡。隻可惜這裡的楠木花屏風跟炕屏了,罷了,拿出去也是無處使的了。”

平兒領命出來,幾個院子的進出隻跑到腿也酸了,隻是看不到幾個妥帖人。才想往園子裡尋去,剛隻走到前院大廚房處,隻見兩個二門上當差的小子,正在牆根兒下拿着攫頭挖土掏洞的。平兒因叫了名兒喚他,那兩個聽了,卻淡顔慢色隻不顧理睬的光景。平兒便走近了瞧,笑道:“好個住兒,這門着裝聾作啞起來了,又混刨的什麼土呢?敢是原偷着隻藏了何狗不識的腌髒東西在這一處,這會子我才瞧見了。”

那住兒聽了擡頭看平兒,卻忍不住一笑,道:“平姑娘你原是二爺的副奶奶,所以你可天天兒吃得,我們也隻聽說了猜想着去。如今也沒人管這些了,白叫埋了土裡還化了去。不如趁着取了,倒是該我也嘗嘗使得。”平兒聽了方想起原是廚裡自釀的甜酒。因蹲身看了地上笑道:“這個巧宗還輪得到你?依我,早叫吳家那兩個奸巧的主兒偷取的拿去了,也不想想這裡這些土坑的緣故。”住兒手裡忙着,隻道:“老吳原是偷拿,必是慌慌張張,難保他慌亂時竟隻漏了的。吓,我的手剛剛的摸到酒缸了。

平兒隻得站着等他,看他果然由坑裡搬出個酒壇出來,草泥原封口又裹着幾層的油紙。平兒因诓唬道:“我隻看着你這會子将這一壇子吃盡,莫不是想拿了家去?若無有你賴爺給那後門口的禁軍搭了話,料你也拿不出去這東西,你還有錢打發了那些人去?”住兒聽此不由發怔,低頭忖了道:“平姑娘說的正是實在話,我隻求平姑娘替我向賴爺說,這次幫了我使得,我出去了定答謝了的。因後日我媽壽日,我想把這酒拿去給家裡人也嘗嘗,也是我進府裡伺候一回,竟是我們一個街道的新聞了。”平兒便道了如此這般大家便宜,那住兒隻無般不應的抱着得的蜜酒,隻跟了平兒去了。

平兒使彩明記了寶玉屋裡挪去的各色物事,幾個人齊手将那些搬了大馬車上。鳳姐又早使請來賴二,便将馬車趕出門去,門外賈芸等輪班的守着,見又出來車,命了車把式駕了車隻向鐵檻寺去了。

鳳姐隻拿錢使叫了閑人來,盡着将可用的皆向門外遞出,門外自有宗親等男丁幾日裡侯信,隻幫襯着出人出力,那些馱了物事的牲口,雞鴨鵝等活物也便成了宗丁的油水,這也不在話下。

早飯後,鳳姐帶人隻将幾個上房裡查驗一遍,連屋裡的羅帳地毯也要拿了出去。再看榮慶堂裡,王夫人邢夫人伺候賈母梳洗穿戴了,已備了即時的離府。鴛鴦玉钏等打點了包袱,因賈母等寝褥袍服才使拿出門去,此時也隻各自體己包裹,幾個丫頭各個拿着,也顯得清簡。琥珀早預備了暖壺茶窠使路上用,此時暫閑話吃茶,因商量出門的話,一時隻憑賈母道了隻由大門的出府。賈母矮榻上歪着,直眼看着門口,半日道:“街坊和門外專意看熱鬧的人,平日是看慣了我們的,也不差他們再隻看一回。也罷,才好是有始有終,有頭有末的。”鳳姐剛好進檻,聽了賈母此說,先跌坐了椅上因耽了一肘在靠背梁上,埋了頭便哭了,王夫人邢夫人早也止不住以帕拭淚。王夫人先看窗上日影,便道早一刻去了也好趕晚進了寺裡好安歇下。鳳姐隻忍了回道:“常日隻叫駕轅的車把式,那晚便睡在他各人屋裡,因林子遮着房子,也沒人驚動,這幾日也在園子裡小廚房隻吃用。才賴爺問了,便要來這裡伺候,連這兩輛朱輪大馬車也是車把式擦洗幹淨的。隻是車裡坐墊和腳下的毯子也不知是叫誰偷了去了。這會子已叫在院子裡等着呢。”賈母便命取下屋中帷幔,并床帳來。鳳姐叫平兒拿出包袱内剪子,幾個人連剪帶扯的取下羅帳隻使鋪了車内,便請賈母移步出門。

院中賴二帶着兩三個人站立在兩個朱輪華蓋車旁,見賈母和兩位夫人皆隻敗舊皺褶衣裙,頭上葛巾洗布包紮着發髻,一無钗墜。風姐平兒等亦是簡服拙飾,臉上全無脂粉。衆人攙扶簇擁賈母走近,先伺候賈母進了車内。奶娘姐兒平兒伺候着坐一輛車,鳳姐伺候王夫人邢夫人賈母共坐一輛,一應包裹隻由鳳姐暫拿着,隻在前頭賈母等的車中。鴛鴦玉钏等依着賴二的話隻由側門先出去等着。

車把式駕着賈母等馬車,隻緩緩吆喝着訓騾,車裡人由不得挑起車側簾瞧着外頭,眼裡又是酸澀,因盡力忍了哭。隻賈母滿面肅穆,毫不動容。一時上了大門門廳處,不料那前頭的駕車牲口因見門外人群潮湧的,便嘶叫蹽蹄的不走了。車把式隻顧斷喝鞭打,更惹的圍觀人群一片哄笑之聲。幾個軍卒便向人群喝命使退開,然卻反響甚微。

車裡賈母王夫人等聽的真切,賈母便向鳳姐吩咐道:“鳳兒,你且将車門簾子搭了起來,再不叫他們看了真佛,隻怕今兒還遭擋着,越發沒個好收場。”鳳姐刹時便雙眼淚出,兩手抖嗦半日,才捱上簾子,一咬牙正要先伸了頭往車頂隻搭起的,卻聽馬蹄聲到了門口,又有聲音喝命道:“王爺聽了差當的倒好。卻此刻功敗垂成的。你們是瞧戲的嗎?還不速請了府裡老太太通行!”鳳姐因歇住,向後頭賈母等擺手,一手掌着車簾隻掀開縫隙一隻眼向外看。見門階下幾匹馬上端坐着甲胄衛士,當頭模樣的正拿馬鞭指着門口站守的軍卒斥責,軍卒隻打千參見聽訓,少不得複驅趕起來。那如潮水般的人群便隻與一隊軍卒兩下裡跑趟似的,左右進退依是不見隻散了。甲胄領頭見情因打起口哨聲,後頭跟着的一隊鐵騎聽令打馬上來,就見幾人馬上先門前舉鞭抽向圍觀人群,隻轉了數圈,又始帶隊縱馬揮鞭,隻見的馬踏鞭響,驚叫聲哀嚎聲又有小兒的啼哭聲隻混成一片,人群方見退開去,幾騎鐵蹄便守着人衆前。

車把式早吆喝了,駕車出來。隻見甲胄鐵騎街邊隻來回幾番掃開人衆,隻得恰可過去馬車一展路面。遂見機奮力揮鞭隻駕車,又使手摟了帶頭牲口環辔馬索,兩車方大大咧咧隻暢出了兩側人海,那圍觀中許多人隻跑步跟着馬車一截路方罷。

見已離了榮甯街,鳳姐便道:“可是才叫鬧的糊塗了,這也是往城外去的路不是?”賈母道:“就是這樣才好,也叫那些街坊不得知道咱們去了何處的。你也别怨車把式,那原是個木納人,也是急着離了門口,由着牲口受驚隻先拉了車走去的意思。”邢夫人道:“老太太的話說着了。”王夫人道:“我恍惚聽騎馬趕了來的人,又說了什麼王爺,竟是專意的保全了我們孤兒弱婦這一回星點的顔面的。”鳳姐道:“幾日裡早聽賴管家說了,左不過是北靜王爺,還能是哪個?他又要帶了人抄了我們府裡,又要操心庇佑的,竟不知何意。”賈母因止道:“該省省罷。隻管說話起來,一會子隻講的口渴了,也沒有現成的茶水吃。還得一程子路須趕,且養養神罷了。”正說着,便聽車外有人喊,鳳姐聽見早掀開車窗簾尋看,見原是鴛鴦等,幾個人隻在後頭一輛牛車上擠着,玉钏揮着手正喊着鳳姐。賈母便使先停住。又見賈芸賈菱兩個也騎馬趕過來。

賈芸車旁離鞍下馬便跪道:“給老祖宗太太奶奶請安。我媽叫我代了向老祖宗道惱。”鳳姐隻顧看有無人瞧了這裡來,忙使賈芸起了,道:“罷了,這會子又端起規矩來。小心又惹眼的,倒不值了。”賈芸依命起了回道:“昨兒賴爺将那院裡的牲口雞鴨的,叫幾日裡伺候搬運東西的幾個人分了,我得的那個公雞我媽早起隻煮了,叫我拿來給老祖宗吃。剛好我才由廟裡回來,門口看了大門已叫封了,又打聽了,才知道老祖宗帶着嬸子妹子出來了,我隻當走了那一條路,白跑了半日,幸隻此處得尋見,才好侄兒孝心也使得了。”說着馬背褡裢裡拿出個幹荷葉包裹來,鳳姐接了遞進,命賈芸隻将又拿出的葫蘆給了車把式,車把式謝了,接了葫蘆對了嘴便一氣喝了飽水。鴛鴦等下來走近,隻伺候将拿的茶窠等給了鳳姐,賈母使先叫後頭車上巧姐跟奶娘吃了茶,又道尚未出了城,不可久停此處,于是隻由賈芸賈菱帶路,又接着往鐵檻寺隻去。

此一路漸行人隻漸多起來,賈母聽了族裡有老妯娌也專意跟來相送,再隻忍不住眼中落淚。隻命了車暫侯,等那老妯娌車趕上來,二人各自車窗招手的示意了,賈母見他神情凝重,卻兩眼毅光,遂去了哀念,就聽道:“我也送你到這裡竟罷了,我知你是最經了事故的人,必可撐了這道坎兒的。天也不早了,也不叫他們上來請安了,怕耽擱了你們。等過幾日我再來瞧你罷。”說着命伺候來的孫兒将一袋子粟米隻給了,那前後車上的人隻收着。賈母憑窗揮手和他道了别,那老妯娌的車便隻掉了頭的去了。車裡邢夫人拭淚道:“隻遭了事故,才見原是一個祖宗的人才有心關懷去,平日卻不顯。怪道人隻說胳膊還是離拳頭近些。”王夫人因問賈母才又給了糧食的長輩如何稱呼,賈母道:“原是三服外的老妯娌,論理我還須稱了嫂子的。所以原府裡喪葬嫁娶的也請過,卻總推脫道是年紀大不想走動。京裡這些年,總也不曾進過榮國府門,我一混忘,他們更不提起來。隻那年作壽恍惚他家大孫子來,聽拿來自己紡織的一匹粗缯大布,我使漿洗房的染了色,用莊子裡供的新棉花,叫給我縫了兩床厚褥子,又不曾鋪用過,櫃子裡收着。看他們偷拿了寺裡去沒有呢。”正說話,又聽前面來了人,車便停住。

賈母等正欲問了,便聽車外一聲:“老祖宗!”又一聲:“太太!”的叫,鳳姐挑起車門簾早向外探頭看視,見原是賈琮賈蓉兩個。原來賈蓉賈琮叔侄輾轉奔了廟裡,聽賈母等來,便依了尤氏話前來接應。此刻叔侄倆跪倒車前,隻忍不住眼裡流淚。鳳姐因尋看賈母,見擺手,便使他叔侄起來,道:“老祖宗早也乏了,正經的帶路,都好早些去了那裡,老祖宗好吃了熱湯熱茶的歇着。”賈蓉道:“我母親叫給老祖宗太太拿來袍子,怕車裡太涼。還叫請了老祖宗太太嬸子往下處更衣。”說着遞上個大包袱,見鳳姐接了,琮蓉二人不敢怠慢,因使牛車上的幾個人先下了車,伺候賈母等往下處一回,衆人也遂皆往路邊樹林子裡去了,因伺候賈母等更衣罷,也趁勢尋了方便,鳳姐下車拿着個包裹,内包細紙巾帕梳子耙鏡諸物。一時見諸眷由林子裡出來走上路,賈蓉賈琮上前攙扶賈母幾個人上車,見車簾拉合,早上了馬依附着車,車把式一揚鞭稍,隻聽耳畔車輪牲口馬蹄聲隻混響,鳳姐車中伺候賈母裹上大氅,口裡安撫賈母勸了忍一忍,就快到了。邢王二人也各個套了件袷大褂,鳳姐便将包袱裡的那一件裡外發燒的冬日貂絨捂着。王夫人見還剩下一件猩猩氈的披風,因使鳳姐給了後頭車上巧姐姊妹用了。

黃昏時分才近了,遠遠便聽人哭聲,一時到了跟前才看原是尤氏胡氏和賴大弟兄兩個,還有族裡的十幾個人。尤氏見賈母車打頭過來,拉了胡氏隻跪接,跟着的也有跪的,也有哭的。賈芹賈菖等早将一乘四人轎子搭上來,便由族裡幾個男丁擡着賈母,沿着通往山門的彎路進來。

直至大雄寶殿前,見有方丈主持等披衣執香的接着,主持見無人接了香,隻院中侍立,稍時便帶人自往下處,乃圈限了作行,共擔主府罹難關劫于此非常之時了。

那擡轎子的人已輪換了三四番,轎子臨階方隻落下。賈母左右人攙扶着,隻顫顫巍巍沿階步入殿堂内。賈母但見神案後佛龛隻木然跪倒。鳳姐等隻來不及看準的挪動跪蒲,憑賈母隻一膝頭尚隻耽在了地闆上。賈母隻跌連叩頭不止,兩手當襟前合十,淚流滿面,再磕頭時卻見慢慢歪倒了。

王夫人等皆大驚失聲,尤氏早上前攙扶,一壁命人向殿角東廂上首,乃為賈母陳設的屋子榻上展開被枕,一壁合力兩下隻架起的慢慢将賈母移進房中,又搭夥伺候賈母進衾卧了。衆人隻見賈母口角延津擦總不盡,王夫人隻急的眼中落淚。鴛鴦等伺候在房中地上攏起由府裡拿來的火盆。賴家兄弟早回了親去尋了大夫來。尤氏請邢王二夫人帶衆人先吃了晚飯,由他暫守着病榻。

王夫人邢夫人出來隻向殿堂香案兩端大靠椅上坐了。院中林之孝夫妻帶着幾個人跪見,王夫人擺手使起,鳳姐問了衆門丁,林之孝回是天黑了,已請回了。見無話,林之孝家的使皆下去,因伺候殿外站着。王夫人使鳳姐坐了,鳳姐往邢夫人下首椅上坐着,見王夫人未語先以帕拭淚道:“老太太怕是大不好呢,幾日在那裡飯也不曾好吃過一頓。隻是老爺一人也未見回來,若老太太忽有個好歹,娘兒們可有何臉底下隻見了老爺小爺呢。”鳳姐隻忍淚勸道:“不如等老祖宗一會子心裡清白些,先弄了湯菜的使吃着,再隻哄哄老人家,隻說了寶玉兩口回來了。如此也好捱着,指不定等到了老爺回來也能見着一面。”王夫人點頭,邢夫人歎了道:“也隻能如此了,俗說禍不單行,可有何法兒?”鳳姐便站起請吃飯,見應了,不及問了林之孝家的,忙便隻使林家的帶着到了竈火裡,進了隻見尤氏早已調理的十分周全,因命平兒帶人收拾好伺候拿了殿裡來。兩位夫人隻在香案旁方始吃飯。鳳姐平兒玉钏鴛鴦珍珠彩霞琥珀等圍着一張八仙桌隻在殿堂中,幾個人依命且吃飯,且伺候邢王二人。

一時吃罷,鳳姐進賈母房中,見尤氏婆媳隻伺候賈母淨手漱口,一旁小香台上擺着白米粥,一小蝶香油伴蔥豆腐,一盤裡還有兩個饅頭。鳳姐上前伺候使靠着床被垛坐起,賈母半閉着眼,由着尤氏執匙喂咽白粥,才吃了兩三口,便擺手另止,尤氏不免有哄又勸又使吃了兩口,便扭臉朝着榻裡頭閉目不理,鳳姐隻好止了,又伏侍賈母躺下。鴛鴦等進來,尤氏指了櫃子道:“老太太原櫃子裡被褥都在這裡,你們隻好委屈着,幾個人夜裡換着班的地鋪上歇了伺候着,哪個想去了回一聲,縱無有月錢銅子兒發了,這裡也有米面尺頭也不虧了誰去。”幾個人答應着,鴛鴦因請尤氏回房歇着,尤氏鳳姐胡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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