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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二十三回 劉姥姥三番犯貴戚 王鳳姐羞逐卻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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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一聲令下,族下親丁隻陸續的湊來伺候。隻以此為事。

此日賈蘭庭前接喻,又見有許多賞賜,僅金銀一項已是多敷了大觀園中修整增添諸務了。賈蘭請傳喻公公吃茶畢,送出門見去了,便來見賈政。

賈政正與諸子弟茶話搬挪之事,聽了放賞喻意,不消說,屋中憑添欣喜。賈政擱了杯,拱一回手笑道:“皇恩浩蕩,隻無可複加。才你們說起園子大門來,倘如琏兒所說,直把原先後門大力修繕一番,便為着省力和使費,我覺不妥,莫若依了管家提議,隻将側門拓弄開來,隻不可過于張揚穿鑿,先隻這裡大概隻說了門坊地步大小,其他如修築體貌,門樓工藝的,你們盡可訪了巧匠再好弄去。須切記,此門斷不可也叫隻開了三五間之理,也防着越過了前院正門去。再有竟是守門獅獸那些隻免了,倒是移栽了兩棵嶙峋老槐使得。”屋裡衆人聽了點頭,又說了踏勘園子,并修剪除栽描漆,一應屋中桌椅屏風格廚櫃榻,及床帳簾幕布局采買灑掃使費人手的話,見賈政一時無話,便皆辭了下來。

賈蘭在院中複請了衆人到他書房裡,請賈琏賴二左右上首坐着,另人拿茶點。賈蓉賈薔賈芹等序齒的散坐。衆人複議一番,着先列下單子,再估量使人外頭采買所使諸物封存着,等人手夠了再進了園子裡,先埋禍起竈,打掃出坐歇退步所在,供了管事幾個日間茶飯,另安插了上夜人歇卧。賬上暫由賈琏領着,所使項支也叫立刻制了對牌來。“

賈蘭因笑道:“再回了舊花園,不用說,一家子無不歡喜的,隻我想,内眷那裡也該自有算計的,如節儉籌劃等。便拿我二嬸子來說,原在城外野寨住着,一力經管家下諸事,可謂兢兢業業一絲不苟的。這回大觀園修繕布局,獨不可不使我二嬸子也瞧了這裡的明目,用度協調上,二嬸子總也有一番道理。我的意思再給我二嬸子手裡制一幅對牌,比起這裡的略小一些,然代表的也是一個意思,顔色也叫和這裡的另樣兒,都知道為亞對牌,見了也便照着這裡的一般理論處置罷。如今對牌有兩幅了,不過應着園子修葺布置所使,日後再說。既然皇家降旨給了咱們家舊園子住,我想定是閑置的緣故。橫豎又有金帑支了這一項使費,也便這門着了。賴爺底下便帶人尋了好材質,先弄好兩幅對牌來。我叫屋裡的向我二嬸子傳了這話便是了。如此,才得四角俱全的,省的由着咱們隻管料理了,或有思慮不到處,又費工夫的描補。要緊的還在諸眷閨中布設,由不得他們也有各人主意。”賈琏聽了低頭一笑,歎了道:“蘭兒到底心思細膩,又鬧了亞對牌這樣的噱頭來,有意思。我看你二嬸子未必在意這個,不過裡頭想要什麼,隻列了單子拿來給這裡完了,便有主意,也有丫頭傳話來,”說着拿杯吃茶,又接向賴二道:“對牌先須叫趕制出,竟煩賴管家立刻帶了先弄去。”賴二早撂下茶杯,起身應了,便辭出,賈琮送出的去了。

賈琏這裡吩咐賈蓉賈薔等幾日裡叫齊衆族丁,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隻将此差由族中幾房裡湊人手的侍弄了,再請了工匠供使。諸叔侄弟兄閑話一回這裡的曲節,眼見飯時,賈琏早命他那裡治酒,便請幾個人先一處吃酒,這裡方散。

因此大觀園自動工始起,事無巨細,進度賬目等,也盡由幾房内眷悉知,也不在話下。

賈琏親坐鎮,日日查看規劃。因花枝巷正在園子後頭那一條街上,賈琏每日早起監看,至午前回屋吃飯,下晌便偶使平兒往園子裡消散一回再往王夫人處報了。賈環賈璜賈?等賴家兄弟帶着,各處采買所需物事,賈芹賈菖賈菱等帶人駕車拉送往返,餘者皆近鄰親友外房親戚朋友的,一起搭手自南朝北,逐步修繕補漏擦掃裱璜張貼,房外編籬除種修剪清荒,一處一停的按日修葺布置。這頭園門也漸漸規整起來。賈芸等無不盡力。園中廚下日裡三餐的伺候着,原皆族中近支,每至飯口,幾個住的近的,連屋中小孩子也趕來吃飯,賈蓉賈環等見了也不理論。

那賈蘭之妻彥氏,受聘時節早也得知賈氏先日光耀,閑往廟裡拈香也曾路過榮甯街,因隔着車簾隻近觀榮甯二府門面氣派,今見即将入住原府裡後花園,乃昔日貴妃省親所築,又見了大觀園行樂圖,心中尤切,隻思早日進入親見了裡頭景緻,是以賬上所支多不加詳诘,請問上房諸人畢,便叫丫頭櫻兒隻将對牌下了使去了。諸眷隻守着等那裡一應齊整,除了平兒應命瞧瞧園中廚房,看了大概收拾的進度,過來向王夫人報了,諸人一處隻聽了,回屋也便早早拾掇了箱籠包裹,隻待搬入的時日。不提。

鳳姐因早也入了繡坊分子,是以邢夫人離京歸了金陵,繡坊自一開業時,便搬了坊中住。族中無大事,一年也不輕見了門裡人,日間隻盡心操持,巧姐時來請安作陪,倒也别無所念,隻仔細積存手中金钿,以資防備後手。

近日眼見大觀園重現舊貌,修築一側正門即将完工,賈琏便作了主意,隻親往鳳姐處,意欲試探鳳姐話頭。午後,鳳姐這裡無事正自榻上懶卧,聽門口丫頭報是賈琏來,忙起身坐了妝前,正思梳頭,才看鏡中顔色,又止了。因另丫頭取出件半新的褂子忙忙穿了,頭上一無珠钗,面不傅粉,唇少胭脂,發髻也隻一根大銀簪子绾着,因依舊本色黃臉,半日出檻迎進。

賈琏來見他,卻是自離監那年回來後初次。心知賈琏正忙着大觀園諸事,隻思或是有了事故方來尋他個主意罷了。賈琏走近,鳳姐福禮的見過了,見跟來的隻是昭兒。昭兒見賈琏進了,隻門外伺候。

賈琏将屋内略隻打量了一眼,徑向桌旁落坐,也使鳳姐坐着,見鳳姐總不意修飾妝色,并不為所動。丫頭拿茶上來擺放畢,隻門内侍立。賈琏道:“難為你操心着繡莊子上的事,幾年下來也是辛苦了,這也是各個請好的事,莫若如今單另奴才這裡守着,幾房東家與你也還不放心呢。”鳳姐隻聽他說話冷淡無味,竟是在向路人講的一般,眼淚霎時便止不住落下,早扭頭作咳掩飾隻暗使手上帕子拭了。賈琏也不理會,吃了茶道:“園中幾日裡便可修整妥了,明日叫平兒往太太那邊請安,問了太太與幾位奶奶,還有那位親家奶奶,諸眷隻看好挑揀了哪一處住着去,好命小子們搬挪各房的家夥。下剩的,我和棠兒媽也挑了哪一處搬了進去同伺候着去,想珍嫂子和蓉兒也必進園子去同住下。這會子特來此問你,想聽你還有了何主意沒有呢?”

鳳姐聽此益發淚隻難禁,想放聲大哭又不敢,隻忍了半日,方擡頭道:“想我前番作威作福隻惹下禍根兒,老太太巴巴病死了家廟裡,兩府幾房人跟着受苦颠簸至今,連寶玉也不耐煩竟絕了家不見影兒。太太如今也是老佛爺了,便是嫡親的姑媽,我也不敢見了太太去,豈會不顧羞躁的竟生了也能住進園子裡的心思?二爺必是知我如今沒臉往太太跟前伺候着去,今兒特來先說了這個話,也算是二爺擡舉我了。越性我此刻隻說了,我既當初狠下心腸作出殺人不用刀的禍事,白白害死尤二姐,我如今也隻好擔起這孽果。”說隻一咬牙,撲地跪倒隻橫下心的道:“二爺礙着巧兒,不肯說出那話,我也知你心裡早已拿了正經主意了,左不過要休了我去。這會子竟請二爺與我一紙休書,從今兒起,隻天各一方,死活憑我各人自作自受,後世裡竟不與賈家相幹了。”賈琏叫丫頭拉了鳳姐起來,手把着杯蓋,眼隻觀手的道:“你且候着,隻管這裡自在幹你的,巧姐自當跟着太太往園子裡住去,再等巧姐許了人家,再說你我休書的話。”話落隻拂袖便離座的起身走出去。

鳳姐見頭也不回的去了,向榻邊隻一頭撲倒枕上,再忍不住嗚嗚咽咽哭了起來。才拿絕情對無情,卻隻喚不起了舊日星點情分,倒招了加倍的冷落,隻悔當日拿着名頭又作下種種把柄,不虧了那隻借着拿他當了箱底的舊鞋帽,要丢開也不過一念的事,原怪自己早日裡輕薄了,忘了爺們兒原皆薄幸。鳳姐萬念俱灰痛惱哭了一陣,轉面靜卧,盯着帳頂隻怔思往日去事,隻思休書二字原是當日閥鬧甯府,親口所說,今日又自口中提起,所不同者,前番何等氣勢鈴壓,休書不過是意在荼毒,拿來增加陣仗,然才剛說起,又何等心虛,聲勢全無的,卻真而又真的事将臨頭了。方知活出三分毒,不才之事原不可輕為,輕言不才之說亦出成谶。隻看賈琏的意思,已定無再商榷之機。這數年來,見聞賈琏平兒兩兩舉案齊眉的,倒如正頭夫妻。思起早日自己捉奸在床,逼死鮑二家的女人,那鮑二家的也說起扶正平兒的話。再是饅頭庵,弄權斂取三千裡兩銀子,所講的原不信陰司報應的話,隻覺天數造化弄人,哭也無濟于事,雖不舍賈琏品貌,已定了是旁人的人了,不欲棄了賈氏門第風格,也自早作足了風景的,如今賈蘭光耀滿門,隻夫唱婦随,如今賈氏也不少了人物,自己該是到了退場的時候了,思想一回,命拿水進來,櫛浴了,隻精心妝前修飾描畫半日,又滴了一回淚,才反複塗抹了,穿起箱底鮮亮袍服,取錢叫人買酒買肉來,隻獨坐自斟自飲,隻求夜裡宿醉深寐了。

時值中秋在際,因趕着在園中過節,是以不等大觀園新門朱漆風幹,王夫人便叫往園内搬挪。王夫人住了稻香村,史湘雲住了怡紅院,林黛玉住了潇湘館。賈琏平兒住了蘅蕪苑,尤氏住了秋爽齋,賈蓉胡氏帶着姐兒賈梅兒住了綴錦樓。巧姐和異母妹妹芷菁住寥風軒。賈蘭彥氏伺候李纨早也搬入原任尚書府,隻在榮甯街那頭的街上,距離也頗近,李纨便向霞飛樓側翼永芳閣也布置了,作為在園子裡逗留時夜裡暫歇之所,這也不在話下。

大觀園内早已是草木荒虬,翎閑兔尊,一派繁盛蓊蔚,開門生火起,各色鳥獸歸了嶺壑□□,倒惹得桂兒子初等下學便頑獵起來。

說話隻明日便是中秋,此日早飯才過,便見賈蘭将禦題匾額帶人親送來。又有應節賜給的金銀玉器珍玩等。賈政親往門外秉正看視幾個人将匾額錾起,隻見青光錦帛上金粉禦書“祥淨緻遠”此四個大字,往木闆上粘貼了,正面拿玻璃鑲面,嵌入長型框架中方成,那框架雕镂描金,十分厚重。等匾額挂完,林之孝等早命兩個小子門前燃放了炮仗,周瑞家的帶了幾個老嬷嬷向看熱鬧的人撒了銅錢,門口方漸漸散了。

翌日節下,午時未到,尤氏平兒請了王夫人往嘉蔭堂,李宮裁因在園中數日了,一早便至稻香村伺候,此時幾個人随了王夫人乘坐的竹椅敞轎過來。史湘雲林黛玉胡氏彥氏巧姐等早已聚來。晨時請安原依了王夫人所囑,隻在此午間娘兒們聚宴,諸眷月台上站着,見王夫人坐着闊椅轎來了,上前接了跟着至前,胡氏彥氏兩廂扶了王夫人進檻。裡頭早按人數擺着三張圓桌,衆人請王夫人上首椅上坐了,皆依命的按位坐下,才吃茶時,就有賈琏賈環賈蓉賈蘭門口請節安。原來賈環芳官隻住留莊院,昨日方進城,隻在尚書府客房歇着,芳官早也生了一女,應着家中姊妹序齒隻喚其女作“三姐兒”。

琏、環、蓉、蘭依命進了,向王夫人禮拜畢,王夫人使皆坐着。賈琏略說了繡坊生意的話,賈環後道了往京裡運送米糧瓜菜的話。王夫人但聽生意興旺,糧倉充盈,隻點頭道了:“好,好。”吃了茶,便使諸親丁原回賈政處伺候。他兄弟叔侄幾個方應命辭出的去了。

平兒隻伺候彥氏主持帶人調劑桌椅,才見芳官後跟着奶娘攜了七八歲大小的姐兒來了,因三姐兒梳頭時鬧了一回,嚷說新衣裳不好,芳官哄了半日,故遲了。

芳官進了隻當地跪拜,向上叩頭祝了。又拉姐兒一起,與衆人一一的見過,方向末位依命坐着,黛玉使雙兒拿茶給他母女,芳官接茶杯謝了,三姐兒隻将自己茶給了奶娘吃,卻和芳官共吃一盞,芳官隻得随他,隻禁他小聲。王夫人見三姐兒越發顯得幹淨周正,芷菁瑞格和賈梅兒一見了他,隻招他一處坐了說話。王夫人便笑道:“環兒一家很該也住進園子裡,叫他們小姊妹弟兄們做伴,明兒一同上學讀書的,也認識幾個字,方是這樣大家子的孩子。先時他們長一輩的姑姑,哪個不認得字,還不寫了詩了呢。”芳官聽了喜不自禁,忙立起的答應了。衆人也點頭道了“很是”。玉钏早取來一支珠翠玉簪來,請王夫人看了,王夫人因叫了三姐兒近前來,叫接了玉钏手裡的簪子,笑道:“頭越發梳的巧了,瞧這孩子頭發倒烏油油的亮,也襯得臉兒也白淨。”

三姐兒也習學了禮制的,因芳官挽着,三姐兒口裡稱了“老祖宗”,母女二人隻磕頭的謝了。平兒見已無别事,才要問彥氏傳宴,忽見外頭月台上丫頭向裡探頭,便走出來。一旁豐兒便隻回了話,平兒聽了忙折身進來。向王夫人笑回道:“那個劉姥姥竟這會子進了園裡來了。現還在園門口呢,因門房不認得,隻不放了進門。可巧李貴門口見着,才來這裡請問太太。太太若想見他,我便叫李貴帶了他來這裡,若不耐煩,我便做主叫人帶了往下房使吃了飯,再給些錢,打發了回去完了。”王夫人笑道:“嗳,難為他還這門惦念着,大老遠趕着今日來瞧親戚,咱們豈有不見客的理,便叫了來,也叫這裡原認得的瞧瞧,那個劉姥姥如今是個什麼樣兒了,虧了還能上京來。”王夫人才說完,就見劉姥姥已闆兒扶着,祖孫二人隻在月台上打着揖,向裡頭拜見。

尤氏一旁聽王夫人使見,早命胡氏出來接了,紫娟跟着,二人才向門簾處,外頭丫頭瞧見隻推闆兒使去,李貴忙帶了闆兒往後頭去了。胡氏紫娟左右攙扶,衆人一見劉姥姥,隻起身問好,劉姥姥往跪蒲上跪了,向王夫人請安。隻忍不住落淚,又忙着換了笑臉,因早脫落了門前幾顆牙齒,老臉又幹癟的,倒使衆人看他不知是哭還是笑的。

平兒上前搭手扶了劉姥姥起來,攙着向王夫人旁邊杌上坐了,玉钏拿茶給他。王夫人笑問了家裡人都好。平兒回了闆兒向這裡太太奶奶問安。劉姥姥吃完杯中茶水,平兒接了空杯遞去,就聽劉姥姥道:“都好着呢。托賴姑太太早日恩典,在我們屯裡,财主先不說他,除了财主,哪一家還不眼紅如今家裡光景?連闆兒也念了書呢,認了字明白了道理,進城趕市的,也沒人敢糊弄了去。”丫頭再給了茶吃了,劉姥姥握杯因問起賈母,尤氏等拿話岔開,問了闆兒娶親的話,劉姥姥隻擺手歎道:“萬事隻是有利有害,正是這個緣故,财主家原不稀罕他是個暴發戶,平戶人家,那混小子還挑眼,直直到如今,還連放定都沒有理論的。竟是他老子娘隻縱着,也不下手的管管。”王夫人一笑道:“正是應了好歹相依的話。”衆人也笑了。

劉姥姥道:“總是窮命根兒,劣性鬧的,隻欠他老子死捶一頓,看那時還隻尥蹶子不了。”衆人見此劉姥姥頭發花白,背也顯馱,又瘦骨嶙峋,卻言語依是快爽,隻暗暗稱奇。

巧姐那裡跟奶娘坐着,原記得劉姥姥,聽王夫人道了:“巧丫頭你也過來見見,你大約已不記得,你的名兒還是這劉姥姥取得呢。”便走過來見過了,笑道:“我的名兒是姥姥給的,我也該稱了姥姥一聲兒幹媽呢。”劉姥姥忙隻下座作揖又福禮的道:“快别折煞我了,姑娘你是千金萬金的小姐,早先仗膽兒的冒認了,原隻為着給姑娘驅惡免災的,隻鎮着的意思,我擔了虛名兒,隻保佑姑娘多福多壽是正經話。再趕着認真隻稱了認起來,隻怕又不靈了。”衆人聽了掩口哄笑,巧姐也笑了歸坐。

劉姥姥因見了巧姐,方拿眼尋趁着觑瞧,隻未見有鳳姐,這裡更無人提起,遂也不敢問。又見門口兩個丫頭攙着一個三尺來高粗布袋子隻挪了進來,幾個小孩子先圍了看,皆拍手道:“大西瓜!”胡氏彥氏也瞧了,彥氏也道了:“好新鮮西瓜。”丫頭因回道:“還有兩鬥大豇豆和江米,一袋菜蔬,這一袋的西瓜,都是才來的那個姥姥帶來這裡的。”彥氏因吩咐道:“那些叫送去廚房裡。我瞧姥姥的西瓜又圓又大,今兒這裡就吃他了,把昨兒預備下的那幾個給了你們吃去。先拿出三個來,下剩的向外頭叫了小子給那邊拿去罷。”丫頭應了,取了三個西瓜往窗邊香案上放下,便原擡着布袋子出去,領命的叫人送去榆蔭堂,賈政帶着諸親丁隻在那裡。

王夫人看了笑道:“瞧着倒好,竟不知瓤口如何。”尤氏等笑道:“自然是一個地裡長的,姥姥因家裡吃了,覺好,才特送來給太太嘗鮮的,指定口味不差。”說話彥氏請問了傳宴,便向平兒點頭示意,平兒走出門口向外傳話,回身進來,見彥氏胡氏二人安席,彥氏手裡攥着一把紅漆銀包頭竹筷,向座前桌沿擺放,胡氏帶紫娟芳官隻撤下桌上茶杯茶壺茶盒。李宮裁在劉姥姥近旁坐着,隻囑他不用動彈。平兒早向窗邊将個琴幾拿過來,擺在劉姥姥座前,李纨笑道:“姥姥,你不用起動。我伺候你,一時菜上了桌,你瞧哪樣好,想吃,隻指給我,我單另拿筷子搛了,統堆在空盤子裡,拿給你吃。”又叫胡氏道:“蓉兒家的,趕緊給姥姥看酒。”胡氏剛答應了一聲,王夫人聽見隻止了道:“牙都沒剩了幾個的,下酒菜還能咬得動?又拿酒給他,實話姥姥既好好的來了,便要叫原好好的回了家去,還仔細些是正經的。”林黛玉便笑道:“人家攜了幾袋子的禮,大節下的,連個肉也吃不得,等底下回了他家裡去,許是姥姥又該各人盤算了今兒的賬目呢。”尤氏笑道:“姥姥雖老了,心卻不糊塗,總明白太太是為着他好。”李纨笑道:“若姥姥今兒跟早年裡來這裡時一個樣兒,依舊每菜必親嘗的,才是好呢。如今,隻怕各人已不敢了去。”劉姥姥笑道:“虧了太太思慮周到。如今早成了泥捏的一般,哪裡還想害饞?能多活一天,就偷着樂呢。饒我在那屋裡,也不能閑着,昨兒還給掃了大院子,他們哪裡想我原老的都背晦了,竟沒一個攔着。我總曉得他們嘴裡雖不說出,心裡早嫌我活的老了,偏我命硬,偏不死。隻活着不過白生受,又有何趣?倒是享福的該長命百歲。”說的衆人又笑起。姥姥接道:“奶奶又說打算盤的話,如今我們一家一草一紙,房地家什,都算得是這裡隻給的,便孽生了和太太奶奶計較多寡的心思,竟不成活忘八,成了反叛的,奶奶倒認真。”說着話,菜已漸漸上齊,皆知今日團圓佳節,因寶玉未歸,也不敢作興酒令等頑戲,隻伺候應節聚宴罷了。平兒叫人拿來個大海碗,往桌上将各樣軟爛菜色隻填了半碗,又舀了碗湯,一盅米飯,隻給劉姥姥幾上擺下,劉姥姥謝了,自在慢嚼,隻寂然将桌上飯菜羹湯吃盡,另衆人看了隻罕異,王夫人也暗暗點頭。

下首一桌原是芳官紫娟等伺候幾個哥兒姐兒圍坐,一共六個男女孩童,大不過九歲,小的也六七歲了,個頭也隻略顯參次。那三姐兒因見同桌幾個人,潤格項上有金鎖,桂兒有通靈寶玉,子初脖上所戴原是寶玉早日給的金麒麟,并芷菁賈棠亦各有金項圈金項飾隻佩挂着,獨他項上唯有五月節得的各色絲線編的彩繩兒,五月節早過了,卻不舍得摘下,此刻便覺委屈,便飯也無心吃,隻靠着芳官又抹淚又纏磨。

芳官哄他道:“老祖宗剛剛賞了頂好的一個呢,隻等回去便給你戴着頭上。”三姐兒便道:“老祖宗給的原是頭發上使的,我這會子也想要脖子上的。”芳官無言可對,隻冷笑了低聲禁他不可混鬧,哪知三姐兒卻再忍不住,跳下座椅便跑向外頭,隻一頭撲進奶娘懷裡便哭。史湘雲便自己拿下項上那枚金麒麟,請黛玉給了使頑去。黛玉接了遞與貞兒,另給了芳官,芳官接了起身向黛玉緻謝,顧不得忙出去,方哄了三姐兒回了桌前,三姐兒方歡喜。

芳官過來複隻承謝,黛玉因告知湘雲施為,芳官又向湘雲前福禮的深謝了,黛玉隻使原回去吃酒,芳官因執壺先向王夫人前琴幾上伺候斟了,又向林黛玉史湘雲等妯娌一桌上斟了一巡,方依命的回坐。

三姐兒這裡隻叫戴上金麒麟,手把着掂掇不放,低頭左右瞧着,不免洋洋得意的,半日飯也不顧吃了。子初因逗他道:“你才得的麒麟原比我戴的這個小,隻須要管我這個叫了哥呢。”三姐兒聽隻将脖兒一扭,揚高下颌的道:“瞧不上!”一旁紫娟隻哄了吃飯,早搛了喂他,三姐兒嘴裡嚼咽,且道:“憑你的再好,我隻稀罕我的,原不與你那勞什骨子相幹。”

衆人見他嘴快牙尖,又年紀在那幾個裡最小,因勸和着笑談幾句,王夫人便問起。紫娟起身的回了,王夫人笑道:“偏是這些小孩子熱鬧。”便另他姐弟向桌上衆人敬一番酒。三姐兒獨覺史湘雲好,早跑跟前,稱了“表姑奶奶”,先向史湘雲敬了一杯。餘者皆一一的敬了,諸人少不得又拿出預備的小玩意兒給了他姐弟兄妹。

王夫人又命桂兒提另再給衆人敬了,桂哥兒依命的敬罷,複轉回王夫人前,道:“還有太爺那邊還不曾吃了我們的酒呢。”衆人聽了都樂了,王夫人便使各自奶娘領了往榆蔭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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